第十二章 教育和花海 (第2/2页)

右边开始生长原始的裸蕨，由低到高。

    隔断两岸的浮桥，像是千万年时光的缩影。

    顺着头顶方向灯的指引，他们拐过这片蜿蜒的小路，站在了进化的路口。桥面被划了无数间隔八十厘米的长线，头顶悬空的告示牌写道：从现在开始，一格就是一百万年。

    第一步。

    眼中的景色瞬间变换，踩在脚下的黄沙碎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天空乌蒙，旷古的平原上回荡着没有任何生命的死寂风声。

    第二步，程止戈循声望去，千里之外的礁石上，隆起了一丛代表生命的紫黑色。

    第三步，那些海里的生命成功登陆，以胜利者的姿态占领了每一寸土地，阳光照亮了鲜活的绿色。

    一步步前进中，这些蕨类争先恐后的进化，眨眼间摆脱了原本低矮原始的姿态，越来越高大、形态多样，张扬的叶片遮天蔽日，像霸主一般挤压着下方同类生存空间，又被更高的新一代淘汰。

    第55步，程止戈看见了不起眼的角落里生长了一株裸子植物，低矮弱小，没引起任何注意。

    他收回视线，在时间的维度上继续前进，视角也不断更改，植物在山川、河流、高原、雨林、沙漠甚至地洞里一幕幕上演霸权更迭，这是一场属于植物的安静的狂欢，世界空前热闹。

    一百多步后，在更高方面卷麻了的蕨类已经长到数十米，进化的基调似乎定下来了。

    第168步，程止戈脚步一顿，他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死寂，空气浑浊，天色昏暗，比最初还要死寂恐怖。

    他从口袋里拿出电子卡片，全息影像即刻消失，浮桥、植物园与身边的人一同出现，他们站在一条鸿沟上，只有裸露的灰色坚硬的地表，与两侧植物对比强烈。

    “二叠纪末大灭绝。”

    “嗯。”

    程止戈捏着电子卡片，一步跨越了地球历史上最严重的灭绝事件。荒芜的陆地上又一次出现了植物，和记忆中的盛景差异巨大，但同样生机勃勃。

    郁郁葱葱中，程止戈看见了很多种子。

    裸子植物与蕨类都是由原始的裸蕨演化而来，生命诞生不同的后代，再由时间决定去留。动物也是，有些注重敏捷灵巧，有些重视防御，有些胜在繁衍数量，而人类选择了智慧。

    没有好与坏，只有合适与不合适。

    进化的意义是活下去，这是刻在基因里的宿命。

    程止戈带着感悟走完了后半段路程，看着被子植物种群逐渐压倒了裸子植物，注视着野草飞长。

    “你走的好慢，不会又在走神吧？”

    跳脱的思绪被猛地拉回现实，意识到自己也会有这么幼稚中二的想法，程止戈差点被自己逗笑，点头道：“一点点，有感而发。”

    人类果然是个只要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的生物，他也一样。

    林承洲指了指他们头顶的告示牌：“全息投影结束了，走这边，接下来是工业信息时代。”

    箭头所指的浮桥尽头，是一片很大的花园。

    “二十世纪末期，也许是为了保护濒危物种，老祖宗在地球上建立了不少种子库，所以我们对那个时代物种的了解远大于被淹没的历史。”

    抬眼望去，花园里的无论是树还是花，在观赏性和单一品种的丰富度上要远远超越全息投影还原的那些植物。

    程止戈顺着走神时的想法在心底补了一句：完成了从适应生长环境到适应人类喜好的转变。

    其实只要不掺杂政治正确，人类的对美的定义并不宽泛，地球时代末期培育出的花花草草至今仍旧符合新人类的喜好，特伦索斯特境内可以说随处可见，既不新奇也不会给人时代感，他们不约而同加快步伐。

    很快，他们就看见了路的尽头，门旁的电子屏上写道：“您已经观赏完了地球时代植物的演化历史，请记住它们的模样，特伦索斯特历史植物馆欢迎您见证科技带来的奇迹。如果您碰巧是一位植物学家，那么这里将是您的应许之地。”

    感应系统启动，两扇门左右平移，馆内的景象一览无余，程止戈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安祁。

    这个漂亮的omega被一群游客和小孩围在中间，麦克风别在领口，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看见程止戈从历史馆出来了，冲他露出一个不含阴霾的笑容，接着又冲他身后眨了下眼睛。

    墙壁上的音箱发出调频特有的沙沙声，安祁朝向主席台跑去，没过多久，他的声音透过广播传入房间内所有人的耳里。

    程止戈也听到了林承洲的声音，“抬头。”

    屋顶的房梁纵横交错，台阶式的铺设了六七层，每一根都爬满了藤蔓，数不清的花苞拥挤的长在上面，种类更是难以计数，仿佛囊括了从古至今所有在地球上出现过的花朵。

    植物工程的结晶展露在所有人眼前，无需多言，它就是生物科技的具象化。

    伴随着音响发出一声闷响，含苞待放的花朵颤动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它们集体盛放，然后转瞬即逝，花瓣受到重力纷纷扬扬，给整个房间飘落一场绚丽多彩的“雪”。新生的花苞顷刻之间成长膨大，重复上一朵花的一生，让这场特殊的“雪”连绵不绝。

    “大约三十五亿年前，我们的母星出现了第一次能进行光合作用的细菌，十五亿年前，海洋里出现了藻类，四亿年前，藻类上岸演化出了蕨，渡过了早期的生物大爆发，生态系统稳定之后。诞生一个新物种，自然演化，需要经过基因的组合变异，环境的筛选，成百上千年的时光。”

    “人类驯化植物，也是基于它们需要活下去的原则，保证生存的前提下挑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一种不断重复。”

    “但是现在，在人类离开母星的三千年后，我们已经可以无视自然定律，随心所欲的创造出自己想要的植物。”

    “房梁上的植株，它的基因序列极为稳定，没有繁殖功能，不会和任何生物交换基因。它无法在野外生存，停止营养液供应立刻就会死亡。那么，请大家思考，它诞生的意义是什么呢？是人类科技征服基因的证据吗？是为政治家宣扬的‘人类可以让一切物种从他们悲哀的本能中解脱’的观点提供支撑吗？”

    主席台铺了一层花瓣，安祁笑意吟吟，一手扶麦，另一只手此刻托了起来，掌心朝上，冲着参观的游客和小朋友们问道：“大家觉得它漂亮吗？”

    台下人们热情的回应道：“漂亮。”

    “那么，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没什么别的原因，仅此而已。

    1

    这是一场名为教育的旅行。

    程止戈侧过身来，听林承洲说：“我们都没接受过正规的思想启蒙，所以今天过来弥补童年的缺口，别想的那么复杂，你看，很浪漫不是么？”

    漫天纷飞的花雨，丝毫没有阻碍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们维持着看向对方的姿势，有那么一瞬间，双方都感受到了永恒。

    我们的童年太糟糕了，所以我们今天重新走一遍。

    在漫长的对视中，在科技带来具象化的浪漫下，程止戈露出明显的笑意，点头道：“嗯，是好看。”

    林承洲一下子眯起眼睛，说一段话便凑近他一些：“你是在说花，还是在说他？或者我可以认为，你在说我？”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程止戈坦然道：“我在说你。”

    林承洲顿了一下，打量一眼他们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一把环过程止戈的肩膀，头靠在对方肩上，哑然失笑。

    氛围太好，程止戈没推开他，反手捋了两把他早就想试试手感的头发，心情难得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