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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呜呜,哭哭 (第1/1页)
06呜呜,哭哭 阳光不愿光顾小窗,只有折射的些许光晕勉强爬到窗台上。惨白僵硬的尸身,歪着脑袋朝向窗外的方向。 ……伯克利,伯克利啊。 我的手被摁着抓过桌布,抓过烛台,抓过窗户,碰触房间里每一样我应该碰触到的东西,我的腿在地上拖行、蹬动,其中一个骑士索性扛起了我的脚。 我的手指在桌上留下四条长长的痕迹。 伯克利,伯克利啊,他挣扎的时候,拖出的痕迹和我一样长吗? 我又开始哭了,我听到我喉咙深处无处释放的嚎啕,我感到脸颊被豆大的泪水冲涌,我像条溺水的泥鳅,在两个骑士铁钳似的手臂里疯狂蠕动。 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涌进我脑海了,我想到我的寝室,玄关并排放着的鞋,晾在阳台上的衣服,藏在床底的存钱罐,想到伯克利的床位,然后那张床突然变成了墓碑,上面印着伯克利和我的合照。我们肩搂着肩,在密托尼克公学大门口的雕塑前对镜头比耶。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阻拦他,为什么我目送他远去,离开我的视野,离开这个世界? 我分明不看好他的这份工作,我分明不支持他出售自己的rou体。但我从来没有阻拦过他。为什么? 我不停地问自己,然后当我的手指最终抓不住任何东西,拖曳的痕迹都戛然而止时,世界回复了我: ——因为我是如此无能的人。 我无法阻拦伯克利用自己的资源去获取可能更好的生活,因为我给不了比他自己争取来的更多。 当他死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不知道能向谁求助,我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对杀死他的真凶都一头雾水,并且将一无所知地走向绞架、断头台或者电椅,成为替罪的羊羔。 葛雷德家是男爵的爵位,位于所有爵位的末流,能使唤他、买通他、命令他的人多不胜数。而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弄死伯克利,然后弄死我。 如果我够聪明,或许就能找到真凶的蛛丝马迹;如果我够强大,或许就能有更多赚钱的好方法;如果我够有权势,或许就不会有人觊觎我和我的朋友…… 但我既不聪明也不强大,无权无势。 我救不了任何人,我谁都救不了。 包括我自己。 两位骑士卷着一条少年过来了,少年的四肢在他们怀中无力地垂落,他们冲葛雷德和书记员行礼。 “小心点,”葛雷德用下巴点了点‘凶手’的方向,“在送他上绞架之前,人得好好活着才行……别让血迹弄脏了地毯。” 他声音里充满了愉悦,我的手指动了动,后知后觉地感到指尖一阵刺痛。半张脸应该已经肿得不能看了,只有另一只眼睛能睁开,我迷迷糊糊地看见我的指甲盖外翻,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 我……谁都……救不了。 “遵命。”骑士们说。 他们拎起我的手,让我的血沿手臂往肩膀流。 “打扰一下,小葛雷德先生。”书记员说:“我们还缺一样凶器。” “哎呀,瞧我这记性。” 葛雷德弯腰捡起了一样东西,“这上面残留有死者的唾液和头发,正是凶器。” 骑士们把这件东西塞进了我手里,捏紧我的拳头,让我紧紧握住。 我只觉得我碰到了什么非常柔软的玩意。 葛雷德大声说:“凶手正是把这件凶器捂在死者脸上!让可怜的死者窒息而死!” ……窒息? 我昏沉的脑海中猛地窜过什么。 继而想起伯克利发紫的面容。原来那不是被殴打,而是窒息的结果。 窒息……窒息……他刚刚说,是什么让伯克利窒息的? 我奋力睁大我唯一能睁开的眼睛,眼前一片虫影和雪花,好一会儿才终于对焦,看清我手上的东西。 ——是一个枕头。 枕头? 枕头! “那个贵族……是那个贵族!” 我耳朵嗡嗡的,听不清我喊出声没有,但我确信我张嘴了,“是那个包养伯克利的人,他经常用枕头蒙住他的脸!” 我应该喊出来了。 因为葛雷德看向了我,脸上仍是笑着,可眼神却突然变得尤为冰冷。哪怕眼花耳鸣的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骤变的气场。 骑士重新捂住了我的嘴。 “唔!唔——!” “确实,据我们调查,死者的确遇上了一位善心的绅士。包括我们现在所处的房间也是那位绅士名下的财产。但我不得不替那位绅士感到不值。”葛雷德轻柔地说:“因为他资助的这位年轻学生被邪恶蒙蔽了双眼,擅自将自己的情人带进了他租赁的屋室,不仅自身遭受不幸,还让这位绅士的名誉蒙羞。” 他转而对书记员说:“请原谅我不便提供这位绅士的名姓,他不愿再谈起这笔令他遗憾的资助。况且,如果让各位绅士、女士们知道我们密托尼克公学的学生,会背叛他们的善心和慷慨,那还有会对需要帮助的学生伸出援手呢?” “您的判断无比明智。”书记员慨叹地说。 他收起羽毛笔,卷起了羊皮纸。 这个动作显然给了葛雷德令他愉快的暗示,他再度露出了笑容。 书记员对葛雷德脱帽敬礼,“感谢您的尽职尽责,小葛雷德先生,您的机敏与风度都令人印象深刻。我这边整理好卷宗后还需要您的配合。” “当然,当然!”葛雷德说。 他把书记员送出门外,两人又寒暄一阵,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然后门哐当合上。 我徒然瘫软下来,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的确是,什么也做不到。 葛雷德转身,微笑道:“骑士们,也辛苦你们。不过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凶手的指印,让我们抓紧时间吧,不要耽误各自美妙的夜晚。” 骑士们沉重的银甲里也发出了笑声,两人一齐用力,我就被甩到了床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屋里还有一个我没有碰到的地方——伯克利本身。 他的尸体已经僵硬得和石头一样了,我摸到他粗大的关节,精瘦而单薄的胸膛和臂膀,因营养不良而过于纤细的腰。哪怕穿着上流人士才穿得起的衣服,他依然只是个养蜂户出身的平民。 我流着泪摸他的手,摸他掌心里常年劳作长出的老茧。 这屋里所有人都嫌恶我的肮脏和狼狈,到头来,唯一不嫌弃我的,还是只有伯克利。 我抹了把脸,把乱糟糟的头发拨到一边,用唯一睁开的眼睛去细细描摹他的遗容。 “他如此信任你,死亡的时候甚至没有过多的挣扎。你利用,并辜负了他的纯真情谊。你真该感到耻辱。我不明白你为何还在哭泣,事到临头了终于后悔了吗?这份忏悔之情是否过于虚伪了呢?”葛雷德唏嘘地、抑扬顿挫地说,“动手吧,我的骑士们……嗯?” 他忽然停顿了,“……等一下。” 准备上手的骑士们停住了,困惑地看向自己的雇主。 葛雷德上前几步,抽出一条新的手帕垫在手中,然后挑起我的下巴。 我茫然地看着他。 葛雷德头一回正眼打量我,打量得尤其细致,眼神像黏糊糊的舌头似的舔遍我的每一处五官,似乎尝到的每一丝味道都满足了他挑剔的味觉,看着看着,他眼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奇异的华彩。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轻佻地说:“原来你也是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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