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静默之塔 (第2/2页)

拾书本的声音在他身後响起，那些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声音，此刻在他听来却有些遥远。它们属於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了鲜活情感与随机互动的世界，而他早已从那个世界主动流亡。

    他走出教室，沿着空旷得可以听见自己脚步回响的走廊向外走。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的距离都几乎相等，鞋底与水磨石地面摩擦出规律的、催眠般的节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梵谷那个名字出现时曾短暂加速，此刻又被强行压回了预设的频率。平稳，规律。这是他想要的状态——可控，可预测，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突变。

    穿过大楼的中庭时，一阵风从天井灌入，带来了远处T育场上模糊的喧闹声、青草被太yAn曝晒後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开的甜香。

    一GU浓郁的栀子花香气飘过，打破了校园午後的静谧。

    程聿的步伐微微一顿。不是因为花香的浓烈，而是因为某种说不清的违和感——这香味太「完整」了，太「圆满」了。它有着一种危险的饱满，像一个蓄势待发的、音sE过於华丽的和弦，等待着在某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响起，打破整首乐曲沉静的基调。

    他摇摇头，试图将这种联想驱逐出脑海，继续向公寓走去。只是一种花香而已。但脚步，不知为何变得稍快了些。

    静山区的街道乾净得一尘不染，路旁的行道树被修剪成完美的几何形状。这里的空气似乎都b别处更稀薄、更纯净。偶尔有昂贵的电动车悄无声息地滑过，像幽灵一样。这是一个被JiNg心维护的、与世隔绝的巨大温室，一个充满了留白的、奢侈的空间。

    程聿住的公寓楼，是这个温室里最安静的角落。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反S着他孤单的脚步声。电梯平稳上升，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声轻柔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电子音。叮。十六楼到了。

    他打开家门，一GU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无香型空气清净剂的气味迎面而来。这气味没有任何生命力，却能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的公寓像一个样品屋的最终形态，一个被剥离了所有样品之後的、纯粹的空壳。

    所有的家具都是极简的黑、白、灰三sE，以近乎强迫症的JiNg确角度摆放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没有照片，没有纸质书籍，没有任何盆栽，没有任何一件能够证明屋主个人情感或生活痕迹的东西。客厅的中央，本应摆放沙发和茶几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巨大的、洁净得令人心慌的灰sE地毯。整座公寓里唯一的sE彩，来自於一排按照彩虹光谱顺序排列的DVD光碟，但它们也被收纳在一个封闭的柜子里，像被囚禁的蝴蝶标本。

    这里是他抵御整个世界的终极堡垒。一个他用绝对秩序和情感真空打造出来的、属於他自己的静默之塔。

    他脱下鞋，将其完美地对齐在玄关的鞋柜里，鞋尖与柜子的边缘保持着分毫不差的距离。他走进屋内，没有开灯。对於早已习惯了黑暗的他来说，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已经足够，甚至有些过於刺眼。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静山区的葱郁，甚至能遥遥望见中枢区那片在永恒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的海市蜃楼。他看着那片遥远的、由无数镜像构成的城市天际线，眼神空洞。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那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Ai恨情仇，那些沈决正在处理的、充满了浓烈情感残响的罪案，都与他无关。它们是另一个频道的噪音，而他早已关掉了接收器。

    然後，他伸出手，握住窗帘的拉绳。那是一幅厚重的灰sE遮光帘，据说可以隔绝百分之九十九的光线和声音，质地沉重得像铅块。

    他用力一拉。

    随着滑轨发出的一阵顺畅而沉闷的声响，外部世界被缓慢而彻底地隔绝开来。最後一丝光线被吞噬，房间陷入了近乎纯粹的黑暗与寂静。

    程聿松开手，站在这片由自己亲手创造的、绝对的空无之中。他能听见的，只有自己那被刻意压抑到极点的、平稳的呼x1声，和血Ye在耳中流动的、微弱的嗡鸣。

    在这里，没有sE彩，没有声音，没有情感的洪流。

    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只有永恒的、安全的、令人窒息的现在。

    他闭上眼睛，蜷缩在口袋里的手指，终於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弛。

    但就在绝对的黑暗与静默完全笼罩他的瞬间，他听到了。

    一个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他内心深处，某个被他锁Si的房间里，传出的一个音符。

    单纯、乾净，却带着足以撕裂灵魂的力量。

    程聿猛地睁开眼，心跳如战鼓。

    那个音符还在回响。

    它在说：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