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重逢 (第2/2页)

我说啊，我娘家那个表外甥女今年才刚毕业，二十出头，皮肤嫩得出水，眼睛大得放光，刚毕业呢这会工作都落实到位了，听说是做什么秘书啊，也还没交男朋友呢！

    一来二去的，两方还有些呛上了。

    赵深赶紧过来解围，把大妈们往屋外请，周校长也黑着脸训斥她们人来疯，看不懂形势，他面露苦色，刚想跟赵贺安致个歉，主人公却先一步开口说话了。

    “谢谢婶婶们的好意，不过，我目前并没有找对象的打算。”

    大妈们都噤了声，巴望着他。人群后一个锥子脸的婶子趁机凑到人前，她抓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会意地说，“我就说嘛，人家城里的帅哥怎么会在我们这种乡下找姑娘嘛。我看你们就是饭吃多了，瞎扯淡！”

    一大爷切了一声。

    赵贺安难为情地咳了一声，他看了看自己的腿，面色平静地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身体不太方便。”

    大妈们纷纷停下嗑瓜子的手，换上了吃瓜的表情。

    赵贺安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大腿，腿上立即发出了沉闷的扣击钢板的声音，“这条腿是安的假肢，我从小就截肢了。”

    先是静了两秒。紧接着吃瓜群众发出了一阵唏嘘声，表示不太信。

    “小赵你哄我们呢，你这是假腿？假腿还能开车啊？”

    “能开。残，残疾人也能考驾驶证。”

    吃瓜群众默然。

    不信。

    上手。

    “这咋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对呀，没看出来啊。”

    “哎呦，我刚摸了下，裤管确实是空的呢。硬邦邦的！”

    讨论还在继续，赵深趁机又走到人前来，几乎是挡在了赵贺安面前，他正要开口，没想到赵贺安看他上跟前来，便朝赵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向人群的方向说：“不信你们问他。”

    突然被点名的赵深猛地回过了头，后者则是一脸淡然自若的神情，也回望着他。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幻听。这还是见面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跟自己互动，算是“互动”吧。还没来得及欣喜，一大束目光歘欻欻地向他扫射过来。

    握在身侧的手一紧，赵深点了点头。

    吃瓜群众这才都收起了疑惑和打量，转而换上宽慰又怜惜的语气，劝说看不出来，不细看完全看不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再说少条腿怎么了，那安上假腿不就跟正常人一样嘛，工作好，模样也俊，照样招女孩子喜欢，照样能把日子过好……只是再没人说要介绍对象给他了。

    赵贺安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凉意，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像是早就应付惯了这种场面。

    寒暄了两句红娘们皆作鸟兽散。事情商议得差不多，周校长提议先送赵贺安两人去住的地方把行李安置好，再好好休整一下。这么长途开车的也累。

    安排的是两处民房，一人一处，算是镇上条件好点的，爱干净的人家。

    赵深提出让贺安住自己那儿，校长也很赞成，还是说兄弟俩好久没见，凑在一块叙叙旧倒也不错。没想到赵贺安给一口回绝了，说不想多麻烦堂哥。赵深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他一个人回到了宿舍。

    几天前他就把屋子打扫干净了，里里外外收拾了了好几遍，床单被套也都洗了晒了太阳，还在网上买了一个可以当床用的小沙发。组装好后，又置办了新的毛巾、水杯、拖鞋等生活用品。

    窗帘都换了个亮色的。

    眼前又浮现出弟弟那双冰冷的眼神，和那条空落落的裤管。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有些细细痒痒的刺痛。他闭上了眼睛，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赵贺安的时候。

    那年他十一岁，赵贺安才七岁。

    那时的赵贺安瘦瘦小小的，像只小鸡仔，一条腿上还装着精密的假肢。正坐在沙发上，低头扣着着自己的手指。他放学回家后立马就发现了这个造型奇特的不速之客，转着脑袋盯着他左看两圈再右看两圈，可这位“客人”丝毫没有做客的自觉，全然不理会他的存在和目光。

    过了一会mama从屋里出来，牵着赵贺安的手来到他面前，跟他说，“深深，贺安以后就在咱家住了。他是你弟弟，你要和弟弟好好相处哦。”

    赵贺安垂着眼皮，也不说话。

    赵深早就听父母说过叔叔家的事了，婶婶和堂弟出了车祸，婶婶当场就走了，堂弟被锯掉了一条腿。叔叔回来料理了婶婶的后事，照顾了弟弟一段时间后就把弟弟托付给了婶婶的meimei，也就是赵贺安小姨家之后又回一千多公里外的矿上去了。

    可他怎么又来自己家了呢。

    赵深不知道，也没有心思去细想，他拉过弟弟的手，笑着说，“嗯。我们会好好相处的！”

    赵贺安终于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男孩。为了表示善意，赵深还朝他露出了自己可爱的小虎牙，可没想到这小不点一把就甩开了他的手，跑进了房间里。

    说是跑，其实也就是走得快了点而已。而且他拖着一条假腿可走路姿势并不奇怪，甚至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哇，他可真像个机器人！赵深想。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弟弟的脾气也太怪了吧。他又想。而且你进的可是我的房间啊！我的房间！

    mama摸了摸他的头，说会把侧屋那个杂物间收拾出来给弟弟做卧室，在此之前弟弟就先跟他睡一个屋。弟弟的东西也都搬到他房里了。赵深点点头，满不在乎地答应了。

    看弟弟不在，mama又悄悄对他说，弟弟从小就没了mama，爸爸又不在身边，身体还残疾了，很是可怜，也不爱说话。你可千万别笑话他，以后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要帮助弟弟融入我们这个家。

    “那叔叔是不要他了吗？”他天真地问。

    mama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叔叔怎么会不要他呢。叔叔要赚钱啊。弟弟的腿现在每年要换好几次假肢，一直要换到成年才不用换这么勤了，再加上弟弟以后上学读书，结婚生子，都要钱的嘛。”

    “哦。”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总之，他是你叔叔的儿子，你叔叔又和你爸爸是亲兄弟。他就跟你的亲弟弟一样，你们要好好相处，不可以欺负他哦。”

    “嗯。我知道了mama。怎么说得我像冷血动物一样。我刚才还牵他的手呢。可他不领情，我不也没生气吗。谁让我这么大度嘛。是吧，mama。”

    “是是是，我儿子最大度了！以后得是个宰相呢！”

    ……

    刚到伯伯家的赵贺安很不习惯。

    不习惯的点太多了，说都说不完。最大的一点在于伯伯伯母似乎对他过度担心了，尤其是伯母，就连洗澡这种小事都想要亲力亲为。说是怕他够不着雨蓬，怕他摔倒，怕他洗不干净……可早在一年前他就学会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洗澡了，搓屁股蛋的时候就扶着墙跟站稳也是能搓到的。

    其他生活方面更是体贴备至。

    刚到伯伯家的第一晚，爸爸打来了电话，先是和伯伯说了两句，又和伯母说了两句，最后当然要和自己儿子说两句了。可赵贺安听到是爸爸的电话，又跑回房间里不出来，连当天晚上的晚饭都没吃。

    伯母也没说什么，只是晚上照顾他睡觉的时候，悄悄在他枕边放了两包小饼干。他装作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半夜拎着两包饼干看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