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女神（1/5） (第1/1页)

    真的见到吕明琰之前，郭铠毅真的不敢相信，她真的会来赴这个约。

    她说过，不见不散，所以他期待满满，焦虑满满。出於期待，他提早来到约好的捷运站出口；出於焦虑，他不时查看手表。

    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秒针走得很慢，分针走得更慢，五分钟、两分钟、一分钟；在约定的时间过去之後，秒针走得很快，分针走得更快，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他情感上不愿意，理智上却不禁怀疑，她真的会来吗？

    捷运站外，广场上的假日市集，即将进入尾声。来逛市集的人们都换上了冬衣。缓慢消散的人cHa0，显化出若g具象的人影。带孩子出门放电的夫妻，手上提着刚刚买的东西，电量用尽的孩子则揽在怀中；成群结队的高中生，相依偎的情侣，也有人形只影单，就跟郭铠毅一样，这些人，朝着进站的方向一一从他身边流过。

    郭铠毅的目光随意放在一个推着辅助步行车的欧巴桑身上，她步履蹒跚地来到往下的电扶梯，郭铠毅於是又开始注意旁边往上的电扶梯，出来的人究竟是谁。

    约定的时间过去十分四秒，吕明琰终於到来。她搭着电扶梯缓缓上升，白sE渔夫帽遮住她上半部的脸，还有又高又亮的额头，头发似乎全都藏在帽子底下，嘴上粼漾的正红sE光泽闪闪发亮；她的颈圈上挂着一块长条型玉佩，一端尖、一端方，跟她的衣裙鞋袜一样雪白。

    她直视着前方，他记得这个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的表情，他在网路上、在球场上看过不下千次；一看到他，她便骤然咧嘴而笑，核桃般圆亮的双眼流泻的笑意，简直放肆。他也记得这个迷人的表情，他在网路上、在球场上，也看过不下千次。

    「哈罗！等很久了吗？」

    「没有没有，才等一下子而已…」他一时语塞，「你今天好漂亮。」

    她再度咧开嘴上粼漾的正红sE光泽，双手摀着笑开的嘴，眼里的笑意又放肆了起来。

    曾经有一段时间，郭铠毅是听着吕明琰的声音入睡的。

    八年前，他从英国辍学回来，除了IELTS跟DELF/DALF的分数，唯一有长进的，就是年纪而已。他当时的nV友倒是很开心，至少一开始是的。她原本以为，两人的感情早晚会因为时空阻隔而消散，没想到远距离恋Ai只持续了一年，他就放弃了学业。

    归国的郭铠毅，找了份笔译的工作。他凭着留洋的经历，一入行就从一字九毛的行情起跳。笔译这一行，交稿才能拿钱，还只能先拿一半，另一半得等书出版，这便导致一个吊诡的现象：书越厚稿酬就越多，稿酬越多就越晚入帐。於是在交稿之前，家计的担子都由nV友一肩挑起。

    笔译通常在家工作，有些人将它理解为家庭代工，像是在那个经济起飞的年代，全家人在客厅里边聊天边做的那种，郭铠毅当时的nV友就是这麽想的。

    身为公务员的她，三不五时就对他晓以大义：以他的学经历跟外语能力，要找个真正的工作，并没有想像中的困难。尽管对所谓「真正的工作」不以为然，他没办法跟负责房租、水电瓦斯费、吃饭钱的人争辩，尤其这个人才刚为他网购的大提琴独奏专辑刷卡。

    nV友总是准时下班，回家煮饭，郭铠毅则会持续赶稿，直到晚餐上桌，两人会在餐桌上分享今天的生活。相较於在各机关部会之间穿梭的nV友，成天盯着原文书跟译稿的郭铠毅，生活日益乾瘪，渐渐地，他开始掏不出值得分享的东西。

    某天晚上，郭铠毅正在查找原文书里的某个典故，搜寻引擎将他带到影音网站上，他一定是触动了演算法的某个机制，吕明琰的影片才会浮现在侧边栏位。那是多年前的直播影片存档，吕明琰边吃便当，边跟网友聊天。他立刻开启影片，还将声音关掉，不让nV友发现他在看什麽。

    「可以帮我晒一下衣服吗？」nV友在yAn台上高声呼唤，郭铠毅在书房里高声答应，PGU却黏在椅子上，盯着影片，一动也不动。

    nV友再度喊他，这次郭铠毅没有出声回应，拿起手机，开启同一部影片，边紧盯萤幕，边朝yAn台缓步前进。等到他终於来到纱门前，衣服都已挂上晒衣竿。nV友拿着洗衣袋，回到室内。他没有注意到，她已然面罩寒霜。

    影片里的吕明琰扒了一口饭，nV友这时又央求：可以帮我整理洗衣袋吗？郭铠毅按下暂停键，嘀咕着「就那几个而已，自己弄也很快啊！」他放下手机，草率地摺起两个洗衣袋，再度拿起手机，按下拨放键。

    他以眼角余光瞄到nV友经过他身旁，还听到开纱门的声音。衣服不是都晒好了，还去yAn台做什麽？这个念头才刚闪过，一整盒洗衣粉全都倒在他头上，他终於抬头正眼看了nV友，只见她一语不发，怒目直视着他。

    没多久，他们的同居生活就结束了；再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

    告别了前nV友，郭铠毅搬到顶楼加盖的违建里隔出来的小房间，小到只放得下一张桌子一张床。他工作时坐在床上打字，设备不良导致姿势不良，酸痛不停累积，肩、颈、腰、背、手、臂、腿、脚，无一幸免，失眠也缠上了他。

    一般人都会觉得，反正睡不着，乾脆起来赶稿，郭铠毅当然也这麽想，但酸痛与疲惫严重g扰他的工作，而尽管如此酸痛、如此疲惫，他就是摆脱不了失眠的纠缠。就在那段期间，听着吕明琰的声音入睡成了他的习惯。

    尽管从公众的视线淡出多年，吕明琰在影音网站的上的频道居然还在：服装或妆发用品的业配，活动主持或舞蹈表演的侧拍，还有穿搭、吃喝、出游、逛街的影片，一支也没有少。

    在大部分的影片里，她讲起话来兴高采烈，配上活泼的背景音乐，一点也不像让人在睡前阅听的东西，却成了他的床边故事。

    就这样，吕明琰热情到有点聒噪的声音，在难以入睡的夜里，犹如夏夜的高空烟火，当短暂的璀璨融入夜的深沉，无边的宁静便拥抱他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