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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第1/1页)
崔一闲到喜皂街的时候,冬风仍在,但已经没有孩子和歌谣了,因为燕子怜站在牌楼下边,提刀等他。他是一流刀客,自然有一柄称手的刀,刀身沉黑,名唤毕逋。他和他的刀站在街口,确实像两只报丧的乌鸦。 崔一闲不是善刀剑的武客,却不被这迎接的阵势吓着,毕竟宋如云在这条街中等他。他平静吩咐燕子怜:“让开。” 燕子怜素来不听吩咐,对崔一闲尤甚。他推刀出鞘,毕逋映着惨白的冬阳,一片白惨的刀光。动了取人性命的真格,崔一闲仍不露惧色,他甚至愤怒。他愤怒地厉声呵斥:“让开!此世种种差错都因你而起,你还要执迷不悟!” “你真来杀他?”燕子怜刀锋一指,“你要杀他,我先杀你。” “他当然是真来杀我的。”在他身后,宋如云的声音突然传来。这个飘雪的早上,宋如云踏着新雪跟在燕子怜后边,和他一同等崔一闲来,燕子怜心烦意乱,竟然无所察觉。 刀身微颤,燕子怜握不住刀了。“如云。”他低声唤,低声哀求。 “如云。”崔一闲眼神越过燕子怜,也唤宋如云。他比燕子怜镇定,没有外露的悲喜。他的镇定使宋如云不再追究方才的人命闹剧,也招呼他:“师兄。”他问:“师兄,你是真来杀我的,是吗?” 三个人站着,两个人在等待回答。燕子怜抬眼看向崔一闲,他的眼神又在求崔一闲了。只要宋如云能活着,他求一切他能求的。 可是崔一闲闭上了眼。他不去看面前的人,不去看自己的心,才能逼自己回答:“是。” 4. 万尽有收拾了一间雅间出来给三人。尽有阁是他的地方,他却成了故事的外人,只吩咐喜儿端茶倒水,出来时务必关好门,不听不见不多说,以免卷进故人们要命的恩怨。 虽说要杀,崔一闲也并没有当街一剑杀死宋如云。他杀人不经这样粗俗的一瞬。他凭扼杀人的魂魄来取人性命,不同人的rou身打交道。宋如云想要的便是这样的死,神魂俱灭地死。 要这样杀掉一个人,不比刀客们磨刀砺剑斩落人头容易,所以在死之前,他们还能够坐下来聊最后的一聊。坐下来了,却没有人说话,燕子怜不敢说,宋如云不想说,至于崔一闲,他的话从来不多。 然而再不说,话就再没人听了。所以燕子怜不得不说:“如云,我……” 他难得出口的开头被打断了。宋如云双手捧着茶,双眼也看着那杯茶,这个冬天里的一杯热茶比燕子怜更值得他的关心。他就这么冷淡地打断燕子怜:“我问你最后一件事。”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却叫心虚的人听出许多多余的意思。燕子怜的眼神也垂下去了,作实了一个心虚人。他甚至不敢说“好”。不过宋如云不关心他的心情。宋如云从前关心得太多,没有一个好的下场,重活一回,虽然还是痛苦,却已经不再关心,以放过自己。 他不等燕子怜的回答,自顾自地说:“是在一个月色晦暗的晚上,和颐说,她是我的亲生小妹。那时候我问她是从何处听说,是什么人开这种不长眼的玩笑。她说那人蒙面而来,行踪诡秘,言之凿凿,而给出的证据,则是我腹部有一道赤红胎记。和颐回去问她的母亲,问那武林正道诛之后快的魔女江扶风。江扶风如今虽然难逢敌手,十八年前却落难至赤林镇一家偏僻客栈。她那时十月身孕,在客栈曾产下一个男婴,不料生产后不到三天,婴孩就半夜遭一个十数岁的少年盗走。此后江扶风孑然一人行遍江湖,要寻回她的亲生儿子。遭此一劫她心性入魔,看见美满母子便魔心作祟夺人性命,终成一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直到十六年前又生下女儿江和颐,她才回去夺莲峰开山立派。夺莲峰上便多了夺莲教。这段往事无人知晓,和颐是她亲生爱女,也是头一次听说这段往事。世人知她嗜杀,却不知她杀心从何而起。谁能想到,是有这番前后因果。” 他说到这里,停下喝一口茶,润润嗓子。他语调平平,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说书人,讲一段不相干的故事给人听。若当真如此,也再好不过,可惜故事里的江和颐就是他生前挚爱,而江扶风,则是他奉师门命必除的祸害。他如今能平静地念出这些名字,恐怕是因为死过一次,死去之后,人坐在这儿,心却没再活过来。这个自述苦难的说书人接着说:“我当时心绪烦乱,却也想到几个疑问,几个巧合。疑问的是,如和颐所说,世上知晓此事的唯有江扶风自己,蒙面人是如何知晓,他是何人?巧合之处在于,”宋如云的神情第一次变化,他既嘲又怨地笑起来,“巧合在于,我腹部确有这么一道葫芦似的胎记。而我自己,便是十八年前被人扔在狮首山山门,承蒙师父慈悲之心,捡回山做了入门弟子。巧合搭上巧合,就是在告诉世人,我和和颐确实是一对……哈哈哈,同母兄妹。” 燕子怜的头垂得更低,像在寄希望于地下突然钻出一柄利剑将他刺死当场,以死为代价来逃避现在的局面。但宋如云的话还没说完,他说完了巧合,还没解释那两个疑问。他不顾燕子怜的逃避,正往下说:“验明这件事时,我们方寸大乱,虽不至立时寻死,却已不知该怎么活。虽然想知道蒙面人是谁,他却只出现过一次,我本以为再无机会知晓。然而和颐却比我聪明得多……和颐,和颐本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在蒙面人身上留下了万里寻迹香,我们追着香味到客舍,最后找到的便是……啊,站在门前的时候,我还十分不信。可惜我们等在屋外,看见推门出来的便是你,是你啊,我的至交好友……燕子怜。” 茶冷了,宋如云松开手,崔一闲替他添茶。燕子怜那双握刀的手的十根手指却互相地纠缠起来,不知该安放何处。宋如云捧着新茶,最后说:“你就是蒙面人,可你是如何知道这事的呢?世上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母亲……我本来这么以为。可是后来我想到,不是的,知道这事的,一定还有另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你一定知道。除了母亲以外,还有一个必然知情的,便是偷走婴孩的那个少年!燕子怜,你长我十三岁,十八年前,你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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