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P-你最烦 (第1/1页)

    饭点的夏理工食堂总是人声喧喧，宁须安有一瞬都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要皱着眉再确认一遍：“望北村？”

    “嗯，”纪庭点了下头，“你听过啊？”

    那地方宁须安何止是听过，他还曾经在望北村里的小学上过学，在望北村的邻村里居住过十几年——直到他初三那年，拆迁通铁路的决定下来，才叫他们一家人被安置到了广元路的城中村去。

    城中村已经是要叫纪庭局促的存在了，也几乎是宁须安敢于展露给纪庭看的贫穷的“底线”了。

    他攥了下筷子，没答反问：“为什么突然要去那？”

    “我想自己做个新品牌。”纪庭说。

    有些能力的富二代大多都有一个创业梦，纪庭也不例外。

    只是他虽仍然将目光投向了稍微熟悉些的服装业，目标客户却意外地锁定在了平民百姓身上。

    平价品牌没有轻高奢来得利润多，出于商业角度，纪庭的父母不算赞成，但总归要支持一下儿子想创业办事的决心，也就给了他“在望北村兴建黍布生产厂”的项目做练手。

    “到时候黍布也能成为品牌的特点。”纪庭说，“我们寒假是去做实地调研。”

    “你一个人？”宁须安又问。

    “和同学一起，正好可以当个大创项目。”纪庭顿了下，“你要来吗？”

    他眼里的希冀很明显：“就当是跨校合作？”

    宁须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不了，我暑假已经找好兼职了。”

    兼职是助教，需要给低年级的小孩子批作文拍照，早七晚九地坐在教室里看护好他们，薪资不错，要比在乡下乱转、碰壁来得更有性价比。

    ——是的，实地调研才刚开头，纪庭他们就碰了壁。

    掌握黍布制作技术的都是当地的中老年女性，她们久居在封闭的村落，警惕性又高，并不乐意同外来人交流，既有沉默着把大门一关的，也有高声叫着“我知道你们是骗子”拿扫帚轰人走的。几人跑了几天都算是一无所获，“望北村里来了群年轻骗子”的流言却俨然传了个遍。

    而同纪庭交好的那几个同学，多半和纪庭家境相当，鲜有这样吃闭门羹的经历，这般情形下，难免有些束手无策。

    不过纪庭其实不和宁须安聊那些，只偶尔发过几次问卷大纲或项目进程来问问宁须安的意见。

    直到这个周末，纪庭才忍耐不住似地发来一条“好烦”，又很快撤回，迅速发来了其他消息试图扯开注意。

    宁须安那时候正在闹哄哄的教室里批改一篇字迹潦草、语句不通的作文，他瞟过一眼手机便把屏幕倒扣住了，心想：你最烦。

    请好假坐了车，宁须安在一个午后抵达了望北村。他在宾馆归置完行李就去找了纪庭，遥遥地便望见纪庭被无情地送了一脸的门板灰。

    扬起来的笑容似乎还正僵在纪庭的脸上，他顿了两秒，嘴角才慢慢收下来，宽阔的肩膀微塌，是一副难得的灰蒙蒙的样子。

    宁须安的嫉妒与恶意早在高中时代就已经萌芽，他一面走近纪庭，一面想：原来你也不是做什么都能如愿。

    “宁须安？”纪庭在转身时望见了他，“你怎么来了？”

    “前两天老师和我说我或许有机会保研，需要有项目将履历填得漂亮些。”宁须安平静地说道，又伸手帮人拍了拍衣角的灰。

    纪庭“哦”了一声。

    “不能了吗？”宁须安问。

    “能的，我们还没上报。”纪庭说。

    “那你在烦什么？”宁须安又问。

    他在烦调研的一筹莫展，在烦刚刚的受挫竟然叫宁须安看了去，而未来的不顺或许也要被宁须安见证，他正在不好意思，正在觉得丢脸——宁须安完全清楚这些，却还是故作无辜地发问，毕竟看见纪庭展现出局促与为难，应该是叫他感到快慰的一桩事。

    纪庭支吾了半晌，眉眼耷下来一点，还是只好叹了口气，说：“你前些天和我说问卷语言太官方，他们或许听不懂，我已经试着改了。但是大部分时候，我连问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当然也有几个乐意帮忙的，只是我勉强能听得懂他们讲话，他们却听不懂我讲的。”

    望北村和夏城城区里的方言虽有共通之处，差别却依旧很大。村里领导都不乐意管这事，年轻人也几近于无，找不到人来教他们说。

    但纪庭不可能一受挫就说放弃，最重要的是，不能在宁须安面前这样。他很快又站直了身，朝宁须安笑了一笑：“不顺利也是很正常的啦，别板着脸了。”

    “没有。”宁须安立即说，他抬脚往前走，“再问下一家吧。”

    下一家的男主人却凶，还没等两人说话，就已经瞪起眼睛叫他们不要来打搅，语句还有些脏。家里的小孩儿也调皮，听见了“骗子”的谣传，竟躲在屋顶上拿弹弓射人。

    幸亏宁须安余光瞟见了，才没让他得逞。

    纪庭皱起眉，脸色也沉了下来：“你们家儿子差点打到我朋友了！”

    两个家长脸上虽浮出几分心虚，却仍梗着脖子在说：“这不是没打到吗？而且这是我家，是你们先闯进来的！”

    纪庭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又往前走了两步：“你讲点道理，什么叫‘闯’啊……”

    “你别过来啊！”

    “好了好了！”宁须安强硬地横在两人中间，提高音量劝道，“大家都先冷静一下。”

    话一出口，不管是纪庭还是那男人，一时都有些愣。

    男人慢慢放下手：“你是我们这一片儿的人？”

    “以前住在邻村。”宁须安说。

    他又赶忙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塑料袋子，里头装的是崭新的毛巾与牙膏。宁须安递给男人，露出了温和有礼的笑：“麻烦您配合一下我们了。”

    毛巾牙膏拿来送人，富家子弟或许会觉得上不了台面，但对于村民们来说，却很实惠。他们到底拿人手短，又因为熟悉的乡音少了戒备，不由得缓和下语气，说：“那你有什么要问的啊？”

    那是成功的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