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膏肓 (第1/1页)

    这个死字一说出来，我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好像这样就能获取人的同情。游远过来抱住了我，一言不发。我看不见了，却能听见他的心跳在耳边扑通扑通，真好听，我最喜欢听人的心跳声，因为这代表着活着，我更喜欢听人因为我而加快的心跳声，因为这代表着被爱。

    “你不会死。”他拍着我的后背说道，“我会救你。”

    “这很难，救一个人远比杀一个人要费劲的多。”我抹了抹嘴角笑起来，“游大侠，别让我绊住了你的手脚，再说，我们算什么呢？萍水相逢，露水情缘，也不值当你为我这么做。”

    “我们不是露水情缘。”他愣怔了片刻说道，“我很喜欢你，我也会……”

    他说他喜欢我，这是我一直想要的。

    我想要别人喜欢我，想要娘喜欢我胜过喜欢爹，想要大娘喜欢我胜过喜欢两个哥哥，想要爹喜欢我胜过那个来算命的道士，这样我娘就舍不得死，我大娘就舍不的欺负我，我爹就舍不得听那个道士的话让我娘自杀埋在院中，我所失去的一切，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不够喜欢，不够爱。

    “你喜欢我，就足够了。”我小声说道，“喜欢这一段日子，就足够了，喜欢到我死了，我还是这副模样，年轻，漂亮，好过我们一直活，到了最后，我老了，丑了，你再找个小的，到时候我会说哎呀早知道还不如死了算了。到了那个时候……”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把涌上来的血压下去，“你会想起今天来，你会后悔费八辈子劲救我，所以我们不如就停在这里。”

    沉默了半晌，我再次说出了一个秘密。

    “给我配药的时候，是我爹问郎中能不能加一味草药。”我平静地说道，“郎中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爹，加了药这药丸就会变成毒药，可我爹说，再养他几年已是恩赐，总得想个法子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否则到了该成亲的时候，纸就包不住火了。”

    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松了一口气，我不愿意再当任何人的累赘，所以死就死，没什么。

    “就算你救了我，我爹也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我笑了笑，“我不要拖累你，我要你快意恩仇，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活着。”

    他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将我抱起来，给我换了一间房，我太累了，任由他摆弄着睡着了。

    自从我醒了，我的病好像变得严重了。

    我开始频繁的胸痛，大口大口的吐血，吃不下去东西，只能喝水吃药，那药丸一日一日的减少，原本能吃三个月的，有一天早上我摸出来，只剩下两颗了。

    看来我要死在这四季如春的天行山了。

    死了以后我的尸体会腐烂，散发出恶臭，再过几年变成一具白骨，太丑了，我摇了摇头，我不要。

    “我得走了。”药丸还剩下一颗的时候，我跟琴娘告别，“我得到冰魄山去，过几年你若是想我，便来冰魄山看看我。”

    琴娘大声的哭出来，抱着我不肯松手，她求我别走，求我留下，说舍不得我，我笑了笑，没有答应。

    我不能死在她的山庄，这太晦气。

    “小四还没来。”游远温柔的说道，“不过他昨日飞鸽传书给我，说已经快到了，小四的医术也相当不错，你既不想活了，想要漂漂亮亮的死，那总要完完整整的死，让他帮你把眼睛治好了，我便带你去冰魄山，如何？”

    我想了想，这提议还算不错，于是答应了。

    “等到了冰魄山。”我摸索着去搂他的脖子，我在他的怀里说道，“我要跟你那个一次然后再死。”

    他说好。

    又过了几日，四皇子姗姗来迟，他来的时候我正用毛笔在游远脸上乱涂乱画，想给他画个大猫脸，又想给他画个小王八，画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了，他搂着我说我坏，我们哈哈大笑，摸索着想要接个吻。

    “等一下。”我推开了他，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摸到床边放着的茶盏喝了一口水漱漱口，又凑过来，“现在好了。”

    他亲了亲我的嘴唇，我刚想问他为什么不伸舌头，是不是嫌弃我吐血，他却捏住了我的嘴唇不让我叭叭。

    “小四来了。”他说道。“带你去看病，走了。”

    他帮我吃干净了奶，又帮我穿好衣服，牵着我慢悠悠的走出了房间。

    四皇子正狼吞虎咽的吃着一碗闻起来很香的阳春面，闻得出来，是出自琴娘之手。

    “见过四皇子。”我想行个礼，却被拦住了，我以为是方向不对，于是自嘲的笑了笑，“现在看不见了。”

    “马上就当你能看见。”四皇子也笑起来，“不必再叫我四皇子了，叫我小四就行，我不再是什么皇子了，我跟父皇说清楚了，此生都不会再回宫的，不过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等会儿为你放血的时候可能会疼一些，别在意。”

    我愣了愣，摸着向他走过去，他也不躲不避，就站在那里等我，我摸过去，只摸到半截空荡荡的袖子。

    皇帝砍了他的右手。

    “父皇说只有这样才能放心将我逐出宫中。”他解释道，“他怕我以后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仗着我在民间的威望再反了我大哥。”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不过没什么大碍。”他又笑着说道，“我已然联系了巧工坊的坊主，要他为我定做一只新的手，到时候只要套上手套，也是一样的。”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我看看小白少爷。”他吃完了面，放下了碗筷，用手在我头顶的肿块处摸了摸，“等到这包下去了，你便能再次看见。”他胸有成竹的指使游远，“去将我的银针拿来。”

    我被琴娘扶着躺在榻上，等待了片刻，一阵细微的疼痛从我的头上传来，随后我眼前的黑雾逐渐的散去了，我看见了一点点隐隐约约的光，再后来越来越清楚。

    “你瘦了不少。”等我眯着眼睛看清了游远，下意识地说道。“最近没好好吃饭吗？”

    “吃不进去饭。”他摇了摇头凑过来轻声说道。“想吃乖宝的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