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少年的恋慕者 (第1/1页)

    调教场、暗场、黑窟、销金窟、极乐俱乐部······叫这里什么的都有，无论说出哪个名字，知道的人都会马上对上号。谁都知道，最着名、势力范围最大、婊子最美的地方就是暗场，要是有人找乐子不知道去暗场，那他连交往的价值都没有。

    十一被卖到暗场时，暗场正是这样风光的时候。

    也许有人会纠结“卖”这个字，但这没什么特殊的。失去原本富裕的家庭、父母的庇护，失去了本该继承的遗产，沦落为孤儿、变成亲戚拖油瓶的他，只消打听到有地方花费巨资买小孩，自然会被监护的亲戚乐不得的出手。

    这本是无需特地说明的事情，所以只需轻轻带过，自然有更重要的消息要透露给你们。

    被卖到调教场的时候，他十一岁。因为父母死之前不错的家境以及先天的基因，他长得比同龄人高壮很多。他脸颊带rou，隐约能看出锋利的骨骼线条，皮肤微黑，看人时两眼无神，转眼时却会突然显出锐利。这种介乎木讷和凶狠之间的风格特别突出，很快被管事的选中。

    何况他的身体素质是那批买来的孩子中最好的，脑子也并不蠢笨。当时买他们的头头泽尔打算亲自教他，把他作为暗场打手的预备役培养。当然，同时还有不少孩子也被选中了，但十一仍然是最优秀那个。

    因着年龄十一岁，他被改名叫十一。如果他知道小淳曾认为他的名字是编号，那他一定会认真的给他解释，“不是编号，因为培养的人太多，用编号反而不好记。暗场的打手都是以批为单位随意参照着起名字，当时负责我们的大人参照的是年龄，所以其他人提起我们，就叫我们‘年岁组’。”

    同批次的孩子中，有和他同岁的，但因为他是头名，所以对方只能叫十一一、十一二等不伦不类的名字。十一为此曾暗自庆幸过。

    孩提时的小庆幸像夜空中微弱短暂的萤火，撑着十一度过不少枯燥疼痛的岁月。那些昼夜混沌、时间模糊，连感觉都日益麻木的日子里，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回忆支持他尚能在此时清醒的述说自我。

    暗场的训练是不留情面的，在这个规则扭曲的地带，只有‘主人’至高无上，其他所有人连痛苦都虚无。

    从十一岁训练到十八岁，十一说不清对方到底给他们怎样的定位。只知道什么东西他们都要学一点，格斗、杀人、潜入、偷窃、刑讯、化学、国文、数学、编码······除此之外，调教、清洁、按摩、催眠、心理辅导······杂七杂八的学了一通，也不管他们学了多少，学到多深，只等培训结束一考核，有天赋的继续深入钻研，没有天赋则直接分配到岗工作——分配的地方五花八门，也许经过漫长的学习之后，只会被分配到扫地拖地的工作。

    十一从没看出他们的目的，他猜，可能这一切都是为了预备暗场可能被端掉的那天：敌人冲进来时一看，暗场连清洁工都能马上拿上枪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

    十一在杀人、格斗上的天赋尤其好，潜入做的也不错。而他清洁和按摩上的天分只比杀人差一点，他觉得他肯定要被安排成武装守卫了。

    但他真的没想到，泽尔先生培养他那么多年，最后只把他分配去做清理工。

    记得那时刚宣布这个结果时，他正跟着泽尔君清理叛徒，穿胸而过的子弹带出大片的血迹，大部分喷溅在十一身上，还有一部分射向泽尔，被他用手挡住。白色的手套上粘上污浊的痕迹，泽尔微不可见的皱起眉。

    “你好像很疑惑？”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浓烈的黑衬的手套愈白、血愈红。

    “您是要我做叛徒的清理工吗？”十一那时已长得更高更壮，头发按要求剃了板寸，皮肤微黑的额头上斜着一道短促的伤疤。

    那道疤是他第一次出任务时留下的。当时他奉命杀掉违背契约的负债者，一个声色犬马以致倾家荡产的中年男人。据发任务的人说，对方本来同意把自己的儿子卖给暗场抵债，临了却突然后悔，想带着儿子逃跑，这才成了暗场的屠戮目标。

    他找到目标时，对方藏身在另一座城市的贫民窟里。住着简陋的单间，呆坐在沙发上，看到他惊恐不已却并不逃跑，反而一副认命的样子，颓然的说，“你杀吧。”

    十一却并不马上杀他，而是问，“你的儿子在哪里？”临行前管事特意叮嘱，对方的儿子是个好苗子，一定要带回去，那是暗场的财产。

    然而中年男人脸色一变，闭口不语，再次逼问，他就猛地向十一冲去，疯了似的袭击。十一只得杀了他。

    也就在对方咽气、十一苦恼的擦刀上的血迹时，门突然打开，一个十五六岁、长相艳丽的少年顿住脚步，一眼看见地上的尸体。他并不震惊，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了然。他的目光也并不分给十一，只复杂的看着男人，眼里恨意快意交织，最后留下惆怅的释然。

    那复杂的、美丽的眼睛。

    十一记得他是暗场的财产，想要抓捕，却不知为何脚步踟蹰。

    少年才不坐以待毙，他的情绪收敛很快，就在他莫名犹豫时，对方“彭”的摔上门，转身就跑。

    十一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向少年追去。

    他步伐大，脚步快，三两步追上少年之后，一把攥住他的肩——本想那样的，却不知为何动作轻缓。少年奋力反抗，胳膊抡成圈打在他脸上，尖利的指甲扣掉了他额头上的一块rou。

    十一怀疑对方故意削尖了指甲，就为了随时像这样给可疑的人一下。

    他侧身的瞬间，十一又看见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亡命般凶狠的光，又清又亮。

    少年逃走了。

    十一呆呆站着，奇怪的没有任务失败的懊恼。反而抱着陌生又热切的心情努力回想，想任务目标的姓氏：秋生。

    这个普通的姓氏突然动听起来，似乎藏着宇宙的真理，又很衬风雅的俳句。秋生、求生，仿佛为少年的人生点题，又仿佛昭示了少年动人的生命力。

    姓秋生的少年逃走了。

    回去之后，因为任务完成不力，十一不得不去领罚。

    然而被鞭笞时，他仍然忍不住回想那双美丽的眼睛，他属于一个姓秋生的少年。那双眼睛曾经含着泪水和愤恨，曾经凝望过他。

    孩提时微小的萤火虫，在他青年与成年交际之时，似乎也随他一起长大，悄悄蜕变成明亮的夜星。

    那道疤永远的留在十一的额头上，与他一起望向皱眉甩掉白手套的泽尔，看着他诧异的笑了下，说，“是帮暗场奴隶清洗身体的清洁工，这么说够清楚了吗？”

    十一默默点头，从这时起听从安排，成了暗场一枚普通的工作人员。

    尽管他比起接触奴隶，更想去杀人。——这绝对不是他生性残忍，而是他认为比起干脆利落的失去生命，也许漫长的折磨更加难以忍受。死亡是一瞬的黑，而成为奴隶则是将灵魂渐渐杀死，只剩下麻木的躯壳。十一觉得，他是有点懂麻木的。

    所以他也有点懂奴隶，做奴隶，不是逃出去就能改变命运的，有些黑暗，踏进去就是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生活。

    抱着这种想法的十一，第一个清洗的奴隶就是——

    ！！！

    那个姓秋生的少年！

    一瞬间，十一眼前发黑，呼吸停滞、胸腔闷痛，火辣辣的感觉穿透喉管。散落在他血管的星子、夜晚偶尔彩色的蒙昧的梦……在轰然的巨响中爆炸成飒飒的星屑，暗淡的光辉破碎，却又带着凄然的美。

    十一麻木的混沌，在这种剧痛下豁然消散，他的头脑和情感竟然极度敏感清醒。

    茫然的人生终于出现了唯一的方向，路的尽头，姓秋生的漂亮少年时而亡命般奔逃，时而脏污而堕落的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