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未来可期（没有未来） (第1/3页)

    小圃初晴风露光，含桃花发满庭香。

    只是福安街裁缝店的赵裁缝却没心思说道个春光好。

    三月已经回暖，可风里头还是带丝凉气儿，赵裁缝带着两个学工跟着苻氏府院的管事走的通身发热，浑然不觉春寒。手里还宝贝似的端着几件精封在小叶紫檀盒中的旗袍，心中是有惊有怕有喜。

    惊的是如今城里头当家的苻府老爷相中了他家做旗袍的手艺，遣人送了自己太太的尺码，教他家给做几身春衣；怕的是城里头没人知道苻家的来历底子，只知道他家有兵有枪杆子，不止一座城连着好几座城都是他做主，城里有爱拍马屁的泥腿子一口一个大帅得叫，这是铁了一丁点儿都马虎不得的对象；喜的，自然也是这样的家世，给的也会比寻常人家多得多。

    管事瞧着赵裁缝有些局促，开口宽慰道：“今儿个老爷不在，衣裳是拿给夫人看的，夫人不怎么爱搭理人，自然也不爱发罪人，且宽心了好。”

    这头赵裁缝跟着管事进了院子往正厅去，那头慕容冲斜倚闭眼在房里的妆镜前，苻坚安排给他的三个丫鬟，两个给他梳理着长发，一个简单给他画眉涂脂。他本就貌美的惊人，即使不妆点旁人看到他也不会先想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见他微微蹙着眉，心最细的大丫鬟开口宽慰道：“这是见外人了才涂些粉，毕竟再怎么着您也……您也不是女人，总会有破绽。”

    慕容冲睁眼垂目依然是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前二十年他爹还在时候，在北边算是半个皇帝，威风的很。结果这二十年他出生前头长兄折了，出生没两年，爹死了，紧接着慕容家第二个当家他四叔也没了，换了他顶不中用的嫡兄当家。他嫡兄慕容暐从前凭着家里万事有爹四叔大哥，留洋学了音乐，吹拉弹唱样样都会，就是打不动枪杆子。战战兢兢做了几年军阀头目，被苻坚取而代之后果断低头让大，反倒人精神气儿好了。

    本来慕容氏就算是做小，也不会差到哪里的。可有一回苻坚亲自来看慕容氏的兵，瞧见了刚下了私教的慕容冲。

    苻坚本是个做事有谱的人，他那年三十来岁，本该是什么世面都见过来了。可是见了慕容冲一面，骨子里的疏狂与不羁都在这副艳皮前再难压抑，迫不及待把他据为己有。

    于是十四五的慕容冲，书也没读完，被苻坚强行带回了自己府中。

    一开始苻坚只打算将他养在小院，不打算给他什么名分，毕竟再漂亮也还是男孩儿，民间没有抬男人进门的说法。后来半月后却写信给了慕容暐，说他要抬慕容冲进门，但是慕容家只能对外说是嫁了女儿。他娘可足浑氏一听，自己都没把小儿子当姑娘养，那头却要儿子去当女人，再打听，苻坚有五个比自己小儿子大的孩子，一顿哭天喊地，可没人能撑腰了，只能哭骂慕容暐没用。

    这也是慕容家即使让慕容暐这样的庸人当家，也没想过让慕容冲试一试的原因。

    不仅是他年龄小——因为他是个双儿。

    苻坚叫大夫看过，晓得他肚子能生孩子，万一生下个一儿半女，用女人的身份儿女自家也好认。

    慕容冲起初折腾过几个月想跑，后来知道慕容氏上下都握在苻坚手里，也不折腾了，只是整天对谁都爱搭不理。苻坚是觉得他性子打心底儿的冷淡，人听话就好，几年来对他也颇上心，好吃好喝祖宗一样供着。

    去年十一月慕容冲生下了个儿子，没足月，四斤多点儿。也亏得体格儿小，慕容冲胯窄却没难产，只是养起来让人费心。

    可慕容冲生产完到出了月子，看都没看过孩子一眼，苻坚才发了通火，尤其他明白——明白慕容冲可能不是讨厌孩子，而是讨厌孩子的父亲。

    苻坚把儿子塞给他，把他们关在屋里头，说，你不要这个孩子，也不会有人想要了，你要是不想要他活着，可以不用管他，也没人会管。

    那天儿子在他怀里饿得哭不停，他心里也慌且乱，崩溃地蹲在床边落泪。第二天苻坚再来的时候慕容冲就低头了，抱着儿子要奶娘，趴到男人怀里哭着半真半假认错。苻坚心早软了，抱着他哄，也退步说，孩子任他取名字，甚至可以随他的姓。——反正自己并不缺儿子，如果慕容冲再生，孩子再姓苻也是一样。

    可这件事对慕容冲来说，已经是他在苻坚身上讨到的最大慰藉了。

    他给孩子取名叫慕容瑶。

    如今想起儿子——想起儿子叫做慕容瑶，慕容冲心情好上了许多。披上外头的皮草后把他身形遮了个七七八八，继而淡声道：“把小少爷抱给我吧。”

    他下楼到正厅的时候赵裁缝和管事已经在了。管事朝他微微鞠了躬，赵裁缝只瞧了他一眼便不敢看了，规规矩矩叫了声“苻太太。”心底琢磨着这容貌身姿到底还是富贵人家才能娶到的夫人，两个小学工倒是直愣愣瞧着慕容冲心惊，只觉从没见过这么标致的美人儿。慕容冲像是没听到一般，也没吱声理人，坐到沙发上时慕容瑶刚被喂完奶抱了过来，他今日故意挑了最软的兔毛皮草，确认不会扎到孩子后，伸手接过了儿子。

    管事见赵裁缝尴尬，上前问了声：“夫人，现在看衣裳吗？”

    慕容冲把一根手指头放到儿子手里，轻轻点了点头。

    赵裁缝见状带着两个学徒把五个檀木盒打开，离他最近那件是一件棠红金绣凤飞牡丹的旗袍，慕容冲只一眼就看出来这家的做工绣工确实上等，依次看过去，渌波绣竹的，太师青绣团花，审美也确实不俗。慕容冲也懒得多听裁缝自吹自擂介绍再去试衣了，反正尺码就是他的，也不心疼苻坚的钱两，大方道：“都留下来吧，王管事直接带他领银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