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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英俊爬起来，跪在炕上，牛肖兵走过来，他就把牛肖兵的脸一把捧住，左右端详，然后松开：“什么时候了，天亮了没？”

    牛肖兵对胡英俊的奇怪向来纵容到底。“你说天亮了吗？你自己回头看啊。”牛肖兵也捧住他的脸，胡英俊不甘示弱，于是两个人你来我往地互相掐脸。

    终于牛肖兵把胡英俊掐疼了，胡英俊喊着啊啊啊，松开牛肖兵倒进被窝里。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你把我扛下来的啊？”

    “呵，不然你自己做着梦走下来的啊？兔崽子，看着一把骨头，咋这么重呢？”牛肖兵坐下。

    听到做梦，胡英俊看着牛肖兵。牛肖兵自顾自地说：“再不能去天台睡了，现在夜里有大风了，冷得很。”

    “我没觉得，”胡英俊看着他，“哪有大风？”

    “你当然不知道，睡得跟刚生的猫崽子一样，眼睛没开缝。”

    “哼，我猜你是把我卷在棕垫里扛下来的，然后往炕上一扔，把垫子一推，被子往我身上一丢，完事了。”

    “你咋这么肯定？我有这么坏吗，还一扔一丢。没良心。”

    胡英俊又哼一声，从脚头摸到自己的裤子，抖了抖，站起来穿。“你天天变着花样说我，又是兔崽子又是狗啊猫的，这也不像话那也不合适的，反正不把我当人，肯定趁我睡得找不到北使劲整我。”

    牛肖兵失笑，拍他一巴掌：“臭小子，嘴里说不出人好话来。”

    “看吧，你还打我。”胡英俊系上裤带，冲牛肖兵翻白眼。牛肖兵把鞋给胡英俊套上，懒得和他争有的没的，给他系上鞋带：“小俊，明儿你跟我去镇上吧。”

    胡英俊一愣：“啥？”

    牛肖兵耐心地说：“国庆了，你不是多放三天假吗，不急着上学，跟我去镇上逛逛，你觉得呢？”

    胡英俊家并没有节假日的概念，甚至唯一一本日历是很多年前赶集时买的，纸褪色卷边了，偶尔被用来垫锅。

    国庆会放假这件事，还不如他每个月的两天月假让他记得清楚。

    这不是问题关键，关键不是放假去镇上。胡英俊抓住重点——牛肖兵要和他去镇上。

    胡英俊脑子不够用了，他实在想不出来牛肖兵的这么做的目的，他木了半天，又问：“……为什么？”

    “我买点东西。”

    “不是……你怎么要和我去？”

    牛肖兵看着胡英俊。这个臭小子已经比自己高很多了，他们很少能平视。牛肖兵知道，所以他很少注视胡英俊的眼睛。

    此时他给胡英俊理正褂子的肩线，看晨光中微微发橙的两颗眼珠子。这个嘴硬的强势的自以为聪明其实憨傻的小家伙此时一脸茫然。

    牛肖兵说：“想和你去，带你出门放风嘛。”

    胡英俊顿了一下，很快应：“好，我给我爸说。就说书没带回来，去拿书，行吗？”

    不能撒谎。牛肖兵正要说，却发现，这是不得不撒谎的。他们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就得偷偷摸摸撒着谎。

    牛肖兵只能笑笑：“行，随便你，不要你花钱，你别找你爸要钱。”

    胡英俊答应说：“好，我知道。明天几点走？”

    “早上去，下午回，行不？”

    “行。”胡英俊很干脆地回。顿了下，他又说：“那我现在回去了。”

    牛肖兵点点头，沉默着送他出门。

    这不是胡英俊的风格，他现在沉稳得可怕，很冷静干脆，牛肖兵反而不安起来。

    “小俊。”牛肖兵在他背后喊他。

    “嗯，怎么了？”胡英俊停下了，走回牛肖兵身边。

    牛肖兵一股脑问：“你想去吗？你看我，都没问你愿不愿意。你在镇上上学，镇上是不是都逛完了？”

    胡英俊听他说完，很诚实地回应他：“我听你的。镇上我没逛过，我只在校门口的那一块转过，平时放学就直接回来了。”

    他平静的脸在这时又鲜活起来，他挑眉，接着问：“如果我说逛完了，不想去镇上，你会带我去县城吗？”

    牛肖兵还真点头了：“要是你对镇上摸熟了，去那里不还是窝里打转，哪里能叫放风？”

    “如果去县城，我家不会答应我一个人去。我连去县城的由头都没有。”

    “我知道。”

    胡英俊应该说，知道你说个屁啊直接说你没想过带我去不就成了净说些废话。但他没有，他心里甚至没有飞快念出这句话，他看着牛肖兵，觉得他的眼睛下边发青发黑，在外边比里面看着明显。

    胡英俊说：“牛肖兵，为什么啊？”

    他真的想不通，牛肖兵为什么突然提起来和他去镇上，带他有什么用呢。而且，除了第一次办登记交罚款和来家里访问调查，他们再也没有同时出现在其他人面前过。

    牛肖兵站在台阶上，而他站在台阶下。牛肖兵这么站着比他高，于是他又能摸胡英俊的头了：“国庆好日子嘛，去玩一玩。”

    对牛肖兵来说国庆这种大节日是需要郑重对待，像过年一样的吗？所以要去到镇上采办东西，像办年货吗？

    胡英俊点点头，往前走，脚步轻快：“好，我先回去问，我爸肯答应，我就跟你走。”

    听起来像私奔了。牛肖兵说：“你不怕啊，我把你带到别处去回不来了咋办？”

    “我怕什么？反正你在，回不来就回不来吧，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胡英俊走到门口去拉门闩。

    这太反常了。不走寻常路的桀骜青年胡英俊今天走大门了，既没有断腿也没有乱搞被发现了所以自暴自弃。所以登个报吧，胡英俊今儿走门了。

    牛肖兵心生忧虑，又喊住胡英俊：“哎，小俊，你真的愿去吗？”

    胡英俊回头看他，表情在说：你能不能别一句屁话崩两回？

    “……”牛肖兵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视力绝无后退，他把胡英俊细微的表情收进眼底。

    他正要叫胡英俊走吧走吧，胡英俊拉门闩的手放下来，飞快跑到他旁边，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胸口一按。

    “哎！你干啥这是！”牛肖兵的花容大惊失色，对胡英俊这大胆奔放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心突突跳。

    胡英俊把他的手用力往下按，甚至在布料上蹭动了几下。牛肖兵要缩手，胡英俊就两只手抱着他的手臂，嘴里嘘，示意他别出声。

    大舅，不，胡英俊他大舅的鸡隔着两条路适时适当地喊起了第二轮号子，天彻底亮了。牛肖兵也适时适当地摸到了胡英俊要他明白的东西。

    那个怦怦跳的玩意拼命往他手心里钻。

    胡英俊看着他，眼睛亮得如同第二个第三个太阳。牛肖兵只好说：“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牛肖兵说：“你听我的。”

    嗯，是的，这样说也没错。胡英俊脑袋飞速转动，想好了，松开牛肖兵的手，心情愉悦地跑了。

    他沿着路往门口跑，跑一半猛然停下，撑着水缸边沿转了个急弯，到枣树下边翻墙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