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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三 逍遥梦 (第2/2页)

何,大家也都知道。王上找了那些话本来,就是要找宫里锁着的那位正主复现一遍。那位自然不从,可王上说,演一本,便放如玉轩一人,如若违逆,那些人连带永平侯府都没有活路。”

    “听说现在那兰苑啊,可是比青楼楚馆更销魂的去处,只是专给王上一人享用罢了。”

    “我却听说,那位不堪受辱,前几日咳出了血。太医给诊出了肺痨,怕过了病气给王上,已送去了温泉宫等死呢。”

    “要我说,金枝玉叶的总归不经用,咱们这些莽夫,还是得去找那些耐玩的野路子!”

    酒桌上一阵哄笑,流光勉强撑着笑脸,舌根却阵阵发苦。天下四大公子,其他三个要么出身六州王室,要么传承天人名门,皆是早早成名,久负美誉,唯独黑丰息像一道天外飞来的流星,以一个“隐”字跻身此列,靠的便是来历神秘又无所不晓。

    可谁又不知那隐泉水榭的前身,黑丰息出身姽婳城,能是什么清白的人物?他从前执行任务用的全是化名,反而更助长了江湖上的猜测和流言,恨不得将姽婳城数百年的逸闻艳事都按在他身上。

    什么灵蛇探桃源,什么玉乳煨清茶,少数有些根据的,也被添油加醋,扭曲得厉害。像那沈墨明明是个贪财好色之徒,在寿宴上被妆作戏子的黑丰息一曲勾了魂去,方一踏进香闺便被长安用钢丝抹了脖子,到了说书人的嘴里,就成了妖狐艳鬼,害人性命,一爪掏了神医心脏时,身下还含着他的阳具呢。

    黑丰息在那些故事里,是鬼是妖,是一切yin靡情色的幻想。

    可……思绪被不耐烦的呵斥打断,流光回过神,百里琏喷着酒rou臭气的嘴已经凑到了面前,他骂道:“都说姽婳城里有的是漂亮妞儿,进来却尽是空院子,连个鬼影儿都不见!陪咱们吃酒是给你面子,什么万人骑的烂货,也敢在官爷怀里走神!”

    流光忍无可忍,丁香云袖一挥,玉臂上血红的“生如蜉蝣,朝生暮死”一闪而过,桌上的缇骑纷纷中术,不省人事。屏风后转出一架轮椅,尖削脸庞,眼底淡青,正是隐匿多时的长安。流光瞥他一眼,觉得自己仿佛见了只清俊的游魂,阴阴郁郁得教她在三伏天里都脊背发冷。不过跟这满地贼心烂肺的人比起来,说不定还是鬼更可亲些。

    “你都听见了?”她问。

    “为人父是可以这样残忍的么?”他也问。

    若说是铁打的心肠,偏偏生出了那样功力散尽身负重伤之时都不忘叮嘱疏散水榭女子,防备官差欺侮的孩儿;可是rou做的心肝,又怎么舍得将亲生骨rou折辱至此?

    他们是尘埃里长成的草芥,不明白九重山巅的风,是怎么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冻结成一尊尊冷硬的石像。这些石像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作世道。倨傲又麻木地看着无数美丽而脆弱的人、事、物以卵击石,然后赐予它们灭亡。

    他们都是被狠狠刺伤过的人,那些梦幻的泡影,那些夭折的春天,如果说它们有在世上留下哪怕一点痕迹,不过就是午夜梦回的泪流满面,抑或一声叹息。

    如果说这坏到极致的人间还有一线希望,流光想,便在于那个相顾无言的夜晚,并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温泉宫里的那株兰花日渐枯槁,随身侍候的钟离也染上肺病后,雍京派去盯着的人便纷纷蒙上了口鼻,莲头香燃烧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再后来连殿门也不敢进。太医回禀至多还有三月时光,雍王拿到奏折时默然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温泉宫落锁的第二个月,偏门里走出一队轮值换岗的仆役,其中一个走出十几里地,确认四下无人,便上了安渔山脚一架等候多时的马车。

    清风作伴,像慈母柔软的手,护着马车跑得很快。

    青州惜云,雍州栖梧,冀州皇朝,幽州纯然,甚至还有从不干涉六州王室纷争的天人玉氏。这些当世一等一的人物,彼此之间也不乏龃龉和较量,很难想象他们会为了同一件事联手,但丰兰息只要站在那里,便是唯一的答案。

    雍京守备敌不过这样的冲击,况且还有凤家在内策应,几乎是一触即溃。那日正逢雍王丰宇的五十大寿,望着那道天青色的身影从殿外稳稳走来,他竟下意识地有些庆幸,但随即便被惊疑、恐惧、厌憎交织的复杂情绪填满了心房。

    丰宇是黑丰息了结的最后一条性命,却是丰兰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杀人。丰莒目睹了这场旖旎的谢幕,走过地狱门,踏上灵山道,极端的惊惧后他拊掌大笑,他说丰兰息,在你必将百代流芳的光辉人生中,这将是你唯一的污点。

    “是吗?”丰兰息拔出寒光熠熠的窄银刀,拭去颊侧溅上的与他滴骨相溶的血,淡淡道:“早在我十四岁时,他便已经在一片素绢上落笔了。”

    “然后呢?”晚香急切地问道,“然后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

    “然后……就如你所见。”流光掩口一笑,“丰兰息继任雍王,广揽人才,将朝中大换血了一番,又有吏部凤尚书弹压,渐渐地便再无人敢提他不忠不孝的罪过。”

    淳禧帝驾崩,景炎帝庸弱,皇朝迎娶了华纯然,青王倒是念着少年偕游江湖的情分,一直襄助丰兰息。冀幽和雍青两支联军在祈云王域边缘,东旦渡口狭路相逢,大战一触即发,生灵行将涂炭之际,雍军遣使到敌营之中,道是雍王替惜枫姑娘问候冀王一向可好。

    太阿时隔十数年又一次发出嗡然长鸣,皇朝沉吟良久,展颜一笑,次日便向雍王递了降书,愿为驱驰。

    所以才有今日,姐妹执手闲话往事,院子里风竹推着长安,细细修剪一丛丛银边贡兰的安宁。这银边大贡开在八月中,正是一幅花好月圆的吉祥景儿。

    长安轻抚过那一朵朵素心仙葩,清雅醇正的香气与飘逸优美的叶姿十分相称,却也有一花盛开,百花黯然的气魄。一根修直的茎杆上,绿枝由不同的桠杈延伸向各异的方向,总归会在终点开出一朵殊丽的花。

    “然后呢?”中秋宫宴上,皇朝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与陛下还有前缘?”

    戏台上一身浅粉牡丹帔的闺门旦口称万福,说:“回冀国公的话,当日陛下在雍京大道上走过,奴家则在如玉轩中演唱,并未叙话。只是惊鸿一瞥,已然念念难忘。”

    “这是自然的。”皇朝笑道,“那你便唱吧。”

    春园里杜丽娘由翠生生茜裙衫自赏到艳晶晶八宝钿,唱得确是好,但皇朝一双眼从未他顾,只是望着上首端坐的新君。他也不怕惹了华纯然不悦,毕竟国公夫人总是瞧得比他还起劲。他由那人半阖的双眼看到轻轻打着拍子的手指,丰兰息听得入神,薄唇轻启便跟着轻唱。

    他唱道:“……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他上到孤山之巅,又将自己活成了一座新山。他在冷而硬的世道里幸存,便将自己活成了一种新的世道。在这里,在亿万尘埃与草芥的簇拥下,他要那个熙和暖融的春天永驻。

    佛曰一花一世界,素心兰开千万朵,千万个世界里,千千万万人爱你。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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