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的树_赌约4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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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赌约4 (第2/2页)

    「阿姨,我mama身材发型和你很像,身高也像,快一米八,我爸爸一米九,应该是遗传吧。」似乎有炫耀的嫌疑,狗儿补一句「我爸爸没有叔叔帅,叔叔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公子。」

    古装电视剧里的公子这一句,兰家mama问,狗儿答,解释了近两分钟。

    全国各地的手语都有方言。北方手语方言喜欢借音,而南方手语方言更偏于借象,比如“垃圾”这个词,北方手语的打法是先打一个“坏”,再打一个小鸡的“鸡”,借“鸡”这个音。南方手语方言则左手掌心向上平伸,右手指尖扫向左掌心,像是一个扫垃圾的动作。

    在此基础上,年轻聋人和老年聋人的手语打法还不一样,越早期的手语越复杂越啰嗦,更加简练的手语随着时间不断被创造,继而被年轻人学习。

    北方来的年轻人狗儿,南方老人胡老头,他们俩的交流可以称为文化碰撞现场,从一半靠猜到基本没有障碍,足足花了好个几月。

    聋人与聋人沟通都这么难,更不要说聋人与这个有声世界的交流。听觉将两者拉开一条巨大的河,这条河没有声音,却比任何浪声阵阵的河流都更加危险,更加无情。失去听力成为“聋哑人”的这一年半时间里,狗儿才算体会其中十分之一。

    夜晚悄悄降临,无声的饭桌上狗儿和兰家人用手语聊得不亦乐乎。

    兰家爸爸端出一碗卧了两个鸡蛋的长寿面,老老少少一起用手语唱生日歌,祝狗儿长命百岁。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他们为“病孩子”的一个心愿齐聚一堂。徐徐热流汇入狗儿的心脏,软化掉表面的硬膜,泡得它胀胀的,满满的。

    双手捏拳许下心愿。

    狗儿睁开眼睛,兰景树热切的脸撞进呼吸之间,肤若凝脂,俊逸初成,明眸呈现出冷白玉石的清透感。说是倾城之色,毫不为过。

    「你的愿望是什么?」

    兰雪梅使劲拍他哥一下,把他拉回木凳子上「不要问他,说出来就实现不了了。」

    狗儿的愿望是,余生找一个像兰景树这样,有爸爸mama,有爷爷奶奶,还有meimei的伴侣组成家庭。

    宴席结束,狗儿拜托兰家mama单独和他去外面地坝。

    「阿姨,你和我mama很像很像,她去另一个世界很久了,我太想她了,我想和她说话。」手臂颤抖起来,连手语动作也抖得厉害,狗儿压不住翻涌的情绪,温热液体蓄满眼眶,下一秒便会落下「我、可以、抱抱你吗?」

    兰家mama将身高刚到下巴的孩子拥入怀中,手掌轻轻盖住他的后脑勺。

    待狗儿自愿松开怀抱,兰家mama用嘴唇碰了碰狗儿的脸颊,手语轻轻柔柔「儿子,mama也很想你。」

    狗儿模糊的视线里,女人的肩膀和母亲那么相似「mama,你叫什么名字?」

    兰家mama拉过狗儿的手,食指指尖在他掌心慢慢写字——兰浩。

    紧绷了一两年的神经,在这一刻松下来。

    泪水终是决了堤,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曲线,狗儿抓紧兰浩后背的衣服,哭得涕泗滂沱。

    他已经过世的父亲,名叫敖明浩。

    晚饭吃得太饱又哭得太猛,狗儿吐了,吐完垮在兰家的小凳子上冥想。忽然而至的大雨仍没有变小,农村泥路湿滑难走,眼看天幕已经黑透,出于安全考虑,兰浩留了狗儿过夜。

    洗漱之后,狗儿躺到兰景树身边,从小一个人睡,他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

    同盖一床棉被,兰景树也很不自在,起身开灯,站到床边「我去和爸妈一起睡。」

    「不,别走,我和你睡。」狗儿拉住兰景树袖口,将他邀回床上。

    两人都没有睡意,索性坐起来聊天,狗儿问出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教科书会告诉你,人生的意义在于奉献。」兰景树的眉眼忽然显得成熟「但我不那么认为,我认为人生的意义在于挑战,奋斗,拼尽全力。」

    双手五指微曲,自上向下作弧形移动,表示“全部”。右手握拳曲肘,用力向内弯动两下。兰景树这个“全力”的手语动作那么坚定,彰示着他似乎永远不会消失的信心。

    狗儿被感染,体内的血液缓缓热了起来「你拼尽全力要做的事是什么?」

    「我想去山的外面看一看。」

    这个回答让狗儿想起那篇满分作文,思绪混乱片刻,他掀开后腰的衣服「你摸摸我这儿?」

    兰景树疑惑,还是在狗儿的一再要求下伸手摸了「什么?」

    有点痒,那片肌肤麻麻的,狗儿控制住唇角上扬的笑意「我的脊椎是歪的。」

    啊?兰景树凑近,脑袋悬空靠在狗儿肩头,湿热鼻吸喷洒向他的脖侧,手指重重按摸笔直的骨头「没有啊。」

    后腰被粗重地摩擦,皮肤似乎起火了,带得胸腔里燃烧的东西更猛「我也是一条歪脊椎鱼,我也想跳高。」

    狗儿对兰景树说他是一条已经越过晾衣杆的鱼儿,生活折断了他的脊椎,将他放回大海。天堂掉入地狱,再糟糕不过从零开始。

    伸出微微弯曲的右手,狗儿偏一偏头,用对方能看懂的眼神表示:你要成为和我一起练习跳高的伙伴吗?

    ——偌大的海洋里,我们渺小,且同样残疾。

    掌心相击,拍出一声清脆的响。

    细嫩的两只小手紧紧握住,热浪传入彼此心中。

    残疾的鱼儿注视着对方,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好,我们一起跳高,跃过那根代表边缘,代表枷锁的晾衣杆,进入正常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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