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6） (第2/2页)

    “你是……同性恋吗？”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骤然响起，李木岳吓了一跳，当即站了起来。他看见纪渊低垂着视线，目光落在脚下，他的头看起来很沉重，像是什么坠得他无法抬起视线的重物，他的肩膀在颤抖。脚边的水桶被他不小心踢倒了，桶底的水缓缓地流淌出来，渗进了泥土中，被水浸透的那一块泥土的颜色很暗。李木岳有些慌了，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纪渊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将它吹散：“你怎么知道。”

    李木岳犹豫了一下，说：“周二那天，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我看到了你放在茶几下面的书。其实我早就看见了那本书，我以为你只是……只是想看一下同性恋那方面相关的书，但是……你不要怪我，那天晚上我就是随手翻开看了一下。我看到了你夹在书里的那些照片，朋友之间……不会那么亲密的吧？”

    他抿着嘴，等待着纪渊的回答。但是纪渊迟迟没有开口，他还在看着脚下那块湿润的暗褐色的泥土。李木岳咽了下口水，问道：“照片上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还是说你们已经……”

    纪渊抬起头来了。

    李木岳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纪渊面色不知何时变得像纸一样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但他的眼球却爬上了狰狞的红血丝，像吸饱了血的绞杀藤蔓一样扭曲着。从那双充血的眼中蔓延出来的，是李木岳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以及在那阵惊慌背后还隐藏着更为复杂的情绪。纪渊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唇不住地颤动，他似乎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李木岳被这样的纪渊吓到了，他连忙扶住纪渊的肩膀。

    “纪渊！你听我说……”

    “我和他现在已经不在一起了。”纪渊打断了他的话。说完这句，他的嘴唇又抿成了一条线，他移开了视线，试图躲开李木岳的目光。李木岳听见纪渊说：“对不起，这件事情……我真的不希望你知道……我……我也不想……”

    纪渊说不下去了。他狠狠地皱了下眉，一颗泪珠从他的眼眶中滚落，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李木岳更加手足无措了。这样语无伦次的，看上去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的纪渊令李木岳感到新奇，怜惜，甚至感到惊惶，但与此同时，他更多地感受到的，是内心被一种隐秘的欣喜与得意充斥过后的膨胀感，就像一脚踩上了云端一样。

    他看见了一个与平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大相径庭的，陌生的纪渊，这或许也是一个从未被旁人见过的纪渊。他喜欢这样的纪渊。他在欣喜之余还察觉到，令眼前这个纪渊感到难以启齿，羞愤得几乎要将自己藏起来的，似乎不止是他是个同性恋这件事，更多的，是被人发现了他是个同性恋。

    李木岳抓过他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在胸口处。他急切地说：“你听我说，纪渊。我也是。”

    纪渊一愣，猛地瞪大了双眼。他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迷茫。

    李木岳压抑着内心的那份膨胀起来的欣喜，抬手，擦去了纪渊脸颊上的眼泪。他努力维持着语调的波澜不惊：“我也是同性恋。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是同类，你不要慌。”

    纪渊无声地与他对视许久，才自嘲地笑了一声，说：“你不用为了安慰我撒这种谎……”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李木岳一把抱住了。李木岳不敢将他抱得太紧，手只虚虚地搭在了他的后背上。他听见李木岳在他的耳边缓缓出声，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有说谎。你的那些惊慌，那些不知所措，我也曾经经历过。在我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时候，我也很恐惧，也会怀疑自己。纪渊，我一直没有对你说，从我第一次在疗养院里看见你，就觉得我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被你吸引了，我可能说得有些夸张，你就像是一块磁铁一样，我的眼睛看见了你就再也无法移开。起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你……痴迷，以前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甚至惧怕那种痴迷，我想离你远一点。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我也不再惧怕了，因为我们是同类。只有同类和同类之间，才会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吸引。”

    一口气说完这些，李木岳像是在心里楔进去了几分勇气一样，抱着纪渊的手收紧了些，声音也随之平静了许多：“纪渊，我没有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你不要慌，我其实只是想问问，如果你现在是单身的话，我们可不可以更多地认识一下，我想多了解你一点。我们不用现在就确定下关系，只是给彼此一个了解对方的机会。答应我，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李木岳感觉到自己的太阳xue在发烫，正随着他心脏的频率一起“砰砰”地跳动着。但他却丝毫不慌张，直觉告诉他，纪渊一定会答应下来。他现在已经摘下了纪渊的面具，他甚至还看见了藏在面具背后的一个脆弱，敏感，对世间的一切都感到畏惧的羸弱的灵魂，那灵魂只有桃仁大小，在不停地颤抖着，散发着微弱的白光，面具一旦摘下，再重新扣回去可能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只不过那微弱的光芒已经泄露出来了，再怎么去掩盖也无济于事了。

    纪渊垂下眼皮，轻声问道：“真的吗？你真的要了解我吗？”他又问，“如果真实的我可能让你完全无法承受，你也打算了解我吗？”

    李木岳努力地闭了下双眼，点头道：“我想，无论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可以接受，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

    良久的沉默过后，纪渊开了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轻柔：“那好，我答应你。”

    他抬起手臂，缓缓地抱住了李木岳。

    黑鱼咬住了饵料，浮漂沉水。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