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对不起，给您丢脸了 (第1/1页)

    何谓“道”？

    道者，万物之本源。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当然，我们萧定权作为新时代的艺术人才，自然是奉行唯物主义世界观。所谓道生万物之类的理论，听听就行，不能当真。

    但是放在数千年的中国美术史上看，“道”的理论对整个中国美术的发展影响非常深远。这也是Q大美院为本次展览选择的主题：道与书画。

    萧定权回到场内，文旅部的两位领导已经结束了发言，下一个走上演讲台的是Q大美院的院长。

    院长并没有参与展览筹办，所讲内容主要是行政X质，感谢党的领导，欢迎各国来宾，简单提了一下“道与书画”，就结束了发言。

    真正介绍展览的人，是萧定权。

    深呼x1。

    心态再怎么平和，临到上台了，还是难免觉得领口有些紧。萧定权调了一下领带。不紧。可能是因为情绪紧张，颈动脉有些充血。

    深呼x1。

    手心里隐约有些汗意。会场内的中央空调给得相当足，但是场内来宾几乎坐满，身上的礼服正装也并不轻薄。是有点热，但还处于能够忍受的范围。

    至于身后的痛。还是痛啊。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忍着吧。

    卢世瑜可真是太会折磨人了。

    只是此刻，折磨他的人就坐在旁边的主创席上。听到主持人说有请Q大美院的代表发言，就和大家一样轻轻地鼓起了掌，一双清淡的眼睛，看向他。

    一直看着他。看他向大家挥手致意，看他走上演讲台。

    掌声停下，他在台上，卢世瑜在台下。

    两双眼睛遥遥相对，卢世瑜脸上牵起一个微笑。

    满是温和的鼓励，还有，无条件的信任他。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这个人失望啊。

    “Ladiesalemen.Weletoourexhibition,''''Taowithcalligraphyandpainting''''…”

    如何用英文把“道”中所蕴含的传统文化表达出来，萧定权在准备稿件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功夫。不过，也没那么难。

    展览本身就是面向来自世界各地的国际友人，场内的引导语，解说词，介绍板，都需要准备英文版本。“言简意赅”和“直击问题核心”，是必不可少的文字素养。

    也多亏了卢世瑜。国展的英文化成果在交付前，都由卢世瑜亲自把关，有这份成果打底，萧定权的稿子写起来才不那么困难。

    演讲顺利推进下去。

    一开始是带着紧张的情绪上台，说话的声音都有些g，慢慢就进入角sE了。

    越发自如。沉稳笃定的嗓音在场馆内流动起来，英语清晰又流利，即使遇到难读的翻译词也毫不含糊，还夹杂了几个国际通用的段子，不时引发一阵阵笑声。

    手里拿着翻页笔，背后显示屏上的画面随之变化。

    状态极佳。

    直到他有点忘乎所以，一边讲一边拿起麦克风，想往显示屏走两步的时候，痛麻了的后身才又一次苏醒过来，随他迈步的动作，尖锐的痛瞬间传遍了全身。

    声音紧了一下。他抓住了演讲台的边缘。

    脚步停下了。麦克风也放下来。好在没有打断叙述，至于声音的变化，不仔细听估计发现不了。

    脸上是不动声sE的，背后却出了一层冷汗。如果不是反应及时，可能就没这么好收场了。

    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发紧的声音重新恢复成从容笃定，依旧侃侃而谈。只是在细微的停顿处，看似不经意的，往卢世瑜的方向看了一眼。

    如他所料的，没了笑容。

    他垂下了眼神。

    再次抬起头时，脸上依然是明朗的笑，按下翻页笔，接着说下一段。

    只是他这才发觉。舞台的聚光灯似乎把台上照得b台下更热，渐渐的有些难耐。

    走动的痛感虽然强烈，但即使站着不动，也并不是毫无知觉。瘀伤之处被约束得那么紧，既酸麻，又沉闷地痛。

    那种疼痛，一直流进神经和骨髓。顺着他掌心和额角的汗意，无时无刻不在侵扰着他。

    他这才发觉。自己分心了。

    “Letussharethiswonderfuljourneyofcalligraphyandpaintings.OnbehalfofAcademyofArtandDesign,TsinghuaUy,Iwouldliketothankyouallforingandwishyouapleasanttrip.thanks.”

    最后一个单词落下。掌声雷动。

    甚至有一些嘉宾，或许来自某些情绪外露的民族，在台下激动的吹起了口哨，夹杂着各种语言的欢呼声，让萧定权有种自己正在TED现场的错觉。

    反响太好了，他脸上也不自觉的绽开笑容，带了点难以置信的害羞。鞠躬，退场，主持人说感谢JiNg彩发言的声音在身后越来越远，他走回了主创席。

    那么多目光追着他，这次可不能再站着了。

    他在卢世瑜左手边坐下来。默默地抿住了嘴，垂着眼眸，隐忍着身后翻涌的痛觉。

    好一会儿，才稍微的适应了些。

    他把手肘撑在座椅的扶手上。左手抬起来，偏过头去，手指搭在了口鼻上。

    肩膀因此也往左侧偏去。极其刻意的和卢世瑜拉远了距离。

    仍然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很难受。

    身T上的难受不算什么，心里的难受才最折磨人。

    萧定权沉默着，继续看着舞台上下一轮的发言。前来观展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政治家和艺术家们走上演讲台，对国展的顺利开幕表示祝贺，也表达了自己对“道”所代表的中华文化的理解。

    英语，带了各种各样的口音。

    萧定权认真地听着。听别人说话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不合时宜的痛苦情绪将他淹没。他还有工作。

    只是想到刚才舞台上发生的一切，他无法平静下来，也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

    卢世瑜一直没有向他搭话。他很庆幸。如果老师先开口说话，他怕自己又会控制不住情绪，流点不合时宜的眼泪。

    至于卢世瑜在想什么，怎么看待他刚才的表现，他不想知道。

    他只是觉得痛苦罢了。

    这痛苦持续了很久。

    直到最后一位国际友人的发言结束，萧定权机械地鼓掌，知道主持人说完下一段话之后，就是剪彩和合影的环节，发布会已经接近尾声。

    他这才慢慢地坐正了些。

    卢世瑜就在他身边。他稍微偏过头就能递去眼神，只要他看过去，老师一定也会回应他。

    他没有。

    他偏过了头去，让老师能听见他的声音，却不敢抬起眼神看老师一眼。

    他看着地面。

    地面上不染纤尘，也空无一物。

    他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动作，许久。

    卢世瑜仍然只是看着前方，浑身散发着平静的气场，像是根本不知道他正试着靠近他，又缺乏勇气地停留下来。

    也仿佛不知道他的痛苦从何而来。

    许久。

    萧定权一点一点收拾着自己的情绪，终于说出口的时候，声音很轻，语调是他所能达到的，最平静的地步。

    只是话音落下，还是忍不住有些哽咽。

    “对不起。”

    他说。

    “给您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