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下一颗砂砾掉落的声音 (第1/1页)

    春末午後，前往业主约定的地点前，杨秧绕到了电台的咖啡店。

    她在踏进店门以前，瞥见了站在大厅另一头等待电梯的程霍。她迟疑了一秒，还是踩着跟鞋快步上前。

    「嗨。」

    杨秧只出声打了招呼，没有任何肢T接触。上一次程霍表明了不想继续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自然得T地保持距离。

    程霍转头看见她一惯成套的整齐服装，以及梳束起来的棕sE长发，知道她又在上班的日子溜到咖啡店偷闲。

    「你这样上班没问题吗，都几点了。」程霍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下午两点三十五分。他对杨秧轻蹙了眉，「而且你一个做行销的，为什麽每天都穿得那麽正式，我从以前就想问你了。你从来没有邋遢过吗？」

    杨秧听着也蹙了眉。

    「你去对全世界做行销的道歉。做行销的就要b较邋遢一点吗？」

    「不是。这是两件事。」程霍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还是老样子。」

    杨秧一下子就听出他想说些什麽了。

    於是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立刻就离开了。

    那像是否定过去的她一样，那样令人遗憾的言论。

    杨秧知道自己的老样子是什麽样子，她像绷在弦上的箭，一有闪失，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恐慌。

    於是，每一天，每一分秒，她都得把自己拼装得足够工整。

    ──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还是老样子。

    所以终究她在他眼中，并不是好的样子。

    她觉得她沈寂已久的恐慌又要复发了，她赶紧走进电台咖啡店，向吧台内的陈霍要了一杯咖啡。

    「我要一杯拿铁，很急，你那杯可以先给我吗？」杨秧感到T内在发抖，她指着陈霍手上黑sE托盘内的一杯咖啡问。

    托盘上显然是其他顾客点的咖啡，陈霍不觉得杨秧是会提出这样无理要求的人，可当下杨秧就是一副你再不给我我就跟你拼命的气势，而又在下一秒给压抑住了，露出貌似相当正常的笑容。陈霍看着杨秧一系列的神态，竟漫上一GU奇异的熟悉感，以及压在那GU子感觉底下的、难以言明的理解。

    戴着笑容的杨秧见他迟迟没说话，终於还是急得双手按上吧台，强调：「对不起，真的是紧急情况。」

    她的嗓音已经开始紧绷，可她的表情还是整理得很好，她笑着自嘲：「我咖啡因上瘾，现在必须摄取一点咖啡因。」

    陈霍听着思量下，这下点点头了。他知道她不对劲，她真的很需要这杯咖啡。可他隐约知道，她并不是咖啡因上瘾。

    陈霍将咖啡递到她手上，杨秧一GU脑就把guntang的咖啡灌进嘴里。

    「欸、那个烫──」

    然而当陈霍出言，杨秧已经喝了一半，下面几秒，杨秧已经喝得见底。

    紧接着杨秧放下白sE瓷杯的同一秒，她的眼睛开始不安份了。

    她在寻找四方形。

    糟了。她心想，她的症状真的复发了。

    杨秧闭起眼睛。

    「你还好吗？」陈霍放下手上的托盘，隔着吧台伸手轻拍她的肩，「身T不舒服？要不要坐一下？」

    「不用不用。」杨秧微笑起来，眼睛却诡异地Si不睁开。她笑道：「眼睛突然很酸，最近工作太累。没事了。」

    她深呼x1。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明显垂下视线，像是不敢观看四周，她迅速地说出一句「借一下厕所」，就往店内里边的通道走去。

    杨秧走进化妆室的时候，陈霍没来得及回话，没过几秒，他就听见化妆室的门关上的声音。

    四方形，她要找四方形。这个念头很快就像毒瘾一样朝杨秧袭来，杨秧的普通焦躁可以用咖啡压制，可当她的焦虑症伴随强迫症发作，她就必须观看四方形，用以确认她所有恐惧的事情没有发生，像是一个没有道理的仪式。而这一刻，她很清醒，她知道她不能再像过往依赖这个习惯。她把自己锁在隔间里，盖下马桶盖坐了上去，她全身蜷缩在上头，抱着膝盖发抖。

    她闭上眼睛。

    她知道这一次，她只要再睁开眼睛，她就会无可避免地、再也按捺不住地去寻找四方形。她不可以。

    杨秧噙住下唇，手脚开始冰冷。

    她好害怕。

    她害怕要是不去寻找四方形，她努力让自己相信的世界轰得一声，就可以灰飞烟灭。可她同样害怕一切功亏一篑，她毕竟不能强迫症一辈子。

    「你没事吧？」

    门外忽然传来陈霍的声音，吓得杨秧浑身一cH0U，可她还不能睁开眼，她还在和症状抗争。

    「我没事。」杨秧稳住嗓音，尾音却还是有些颤抖。她紧闭着眼笑，「不好意思啊，肚子有点痛。毛病一下子这麽多，让你见笑了。但是真的没事了，我现在好多了。」

    陈霍听着有些半信半疑，他沈默会儿，思考了下，张开嘴，又闭上嘴踌躇几秒，最後，他只好叹息着说：「好吧，我站这里你也尴尬，那我先出去了，如果有需要帮忙你就大叫没关系，帮你叫救护车。」

    陈霍相当认真的语气让杨秧笑了起来，却一瞬间又被恐慌取代，杨秧忽然想起她对Si亡的恐惧。棺木，灵堂，骨灰。救护车让她联想到了Si，太过突然的冲击让她浑身一绷。

    「不要！」她脱口而出。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脱口失序的话，过去她忍耐了一辈子，遮掩了一辈子，这一刻却崩塌了。

    始终闭着眼的杨秧突然哭了起来，她双手掩面，发出破碎的呜咽，门外的陈霍听清这都什麽状况时紧张得立刻敲门：「怎麽了！你怎麽了！开门！」

    她不要什麽都没做好就Si去，她好害怕。

    杨秧无法自控地哭泣，她的心脏又要变成黑sE了。她的胃开始cH0U筋，严重的心悸让她乾呕起来，她觉得自己呼x1不到空气，她的头好痛。

    她好困。

    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时，她听见她第一次，真正的求救了。

    「救我……」

    那彷佛不是自己的声音，杨秧对於那一道陌生的恳求感到虚实难辨。可当门外的陈霍一脚踹开门板的巨响吓得她睁开了双眼，她知道她真的对这个人开口了。

    并且，当她看见陈霍的眼睛。

    她的世界，突然就没有了四方形。

    陈霍踹开厕所门的刹那只觉得脚好痛，厕所门太紮实，他怀疑自己的脚趾是不是断了几根。

    他很痛，可当他看见杨秧的眼睛。

    他的世界，突然就没有了疼痛。

    杨秧的眼睛里，有更痛的东西。陈霍一瞬间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一双眼睛了，於是他与她异口同声了一句：

    「是你？」

    「是你？」

    杨秧的泪水唰地滑落，眼泪连绵在她忽然笑开的脸上，她的声音像浓缩了一整个十年的yAn光：「我终於找到你了。」

    陈霍看见蜷缩在马桶上的杨秧将自己的膝尖抱得更紧，她浑身颤抖，脸上的妆容哭花，平时整齐的平浏海一片蓬乱，衬衫领子歪斜，灰sE窄裙更因为蜷抱自己的姿势，显得像一块没洗的抹布。视线晃回她的脸，他看见她只手摀上了嘴，盛满眼泪的杏眼折S灯光，他很确定那一双眼睛在笑。

    她这麽狼狈了，可陈霍觉得，这应该是她最美的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