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 (第1/2页)

    陈府去年才修缮过一回，为的是赶京城的潮流，庭院改成了姑苏秀丽精巧的园林，小桥流水，廊腰缦回，白墙上看不见一丝苔痕，只有宫粉山茶婷婷袅袅从那头探过来，如同苍白病容上的一抹酡红。

    此刻亭上点了蝶穿牡丹的八角灯，暖黄氤氲在湖上，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景致愈发怡人。

    可比这景致更精彩的，大约是面前这二位大人的脸色。

    孟知清尚且绷得住，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却不似平素自然，汶纳川却已经僵了脸，一言不发，只频频喝茶。

    林瑾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安静地垂首站在陈大人身边，血色从衣裳里晕出来，像是一树次第绽放的梅花。

    后臀处的湿意越来越重，袍子上应该已经染透了血，血珠子开始一滴一滴往地上砸，他盼着自己争争气，快些把血止住，毕竟这滴答滴答的声响在一片沉默里显得有些过分尴尬。

    他伺候了一年没能进到的陈府前院，今日竟沾了孟知清和汶纳川的光，非但到了前院里，还被带到了话题中心。

    他看着颇有些自得的陈大人，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你若去问朝堂上的官员，年纪轻些的都道大理寺卿汶大人从来不拿正眼瞧刑部尚书孟大人，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旧怨。

    可旧人却知道，当年这二位也是交好过的，只不过那段友情里，还有个如今已经说不得的人。

    那人正是林瑾之父，前监察御史，林柏。

    三人的交情在当年的外人看来不算多深，他们不过是闲暇时小聚一二，对弈几局。而在朝堂之上，甚至会因为政见不合几度争执，吵到彼此都下不来台。

    于是之后汶纳川同林柏孟知清分道扬镳也就显得并不奇怪，林家谋反被查时孟知清即刻倒戈，第一时间呈上证据，带着刑部大员对其口诛笔伐也成了有迹可循。

    可林瑾知道，父亲也好，他也好，对这二位都可称得上信任非常。

    那是父亲从前的挚友，他自小尊敬的世伯。

    只可惜，他同他爹都瞎了眼。汶纳川彼时已然同他们分道扬镳，袖手旁观倒也罢，孟知清却做得出落井下石如此叫人不齿之事。以至于今日一头雾水被陈大人带过来时，他竟一下子没控制住，清清楚楚在孟知清眼里看见了自己因为怨愤扭曲的脸。

    毕竟是从前敬若师长的人，即便物是人非至此，他仍旧恨不得落荒而逃。

    可他只能咬牙福身施礼。

    如今的境地，早已容不得他再顾虑。

    陈大人当年跟着孟知清，多少也知道些别人不大知道的事，就比如孟知清同林柏之间的情谊，大约是比世人眼里要深厚上几分的。

    即便林柏当年犯的是谋逆之罪，他孟知清一马当先带头弹劾的架势，也并不怎么好看。

    不仁不义落井下石，这可算他孟知清平生第一龌龊事。

    谈判桌上要争先手，更讲气势。而他手边恰好就有枚趁手的棋子。

    他特意给林瑾挑了一身白衣，林瑾只要站在那里，那一身的血迹就是最好的嘲讽。

    你看看，狼狈么？凄惨么？良心不安么？陈某今日这是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无情无义，可你又能说什么呢？当年可是你自己递上去的折子，是你亲笔写的“乱臣贼子”，“其心当诛”，事到如今，你难不成要为一个谋逆犯辩护？

    “来，云儿，给二位大人看茶。”

    林瑾低垂着眉眼应声，勉力稳住颤抖的手，极讲究地过完三道茶，再逐一为三人添茶。

    那身衣裳的袖子有些短了，露出被麻绳捆破了外皮，胀得紫红的手腕，以至于在给孟知清斟茶时，溅出几滴茶水在他袖子上也显得情有可原。

    孟知清的笑僵了僵，却并没说什么。汶纳川看着他的手腕，总是显得严肃板正的脸白得几乎泛青，那茶放在他面前，他却再没喝一口。

    “放肆，真是越发不像话了，杀了你也赔不起孟大人的袖子！”陈大人佯怒，“快，给大人磕头道歉！”

    “哎呀，这是做什么……”

    孟知清话还未说完，林瑾却直挺挺跪到地上，落地有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奴知错，大人恕罪。”

    三个响头磕下去，却比照孟知清脸上扇三个巴掌还奏效，这下他几乎连笑也挂不住了。

    林瑾冷冷看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

    这局他和陈大人站在一处，孟知清才是他的猎物。

    家破人亡后他费尽心思去找过孟知清，那时他只要一个真相，然而他连孟府的门都没能进去。

    这一次，他总得从这场局里多少找点出路。

    陈大人显然比林瑾还要满意，让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来，掐着他惨白消瘦的脸给对面两人看。

    “说起来，二位大人应当是认识云儿的”，老狐狸笑得伪善至极，“是林公子嘛，你说说，当年也是极出色的孩子，二位怎就忘了呢？”

    “来，云锦啊，怎的不叫人呢？还记得二位大人吧，你从前怎么叫来着？哦，世伯。”

    分明正该合林瑾的意，他却毫无预兆呛出一口血来，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那头汶纳川却骇得差点从位子上站起来。

    “世伯。”他终究还是喊出了声，声音乖巧温润，此刻却成了莫大的讽刺。

    “春荞啊，你这是做什么呢”，孟知清敛了笑，蓦地严肃起来，神色却比方才自若得多，“不过是青楼里一个不干不净的倌儿，你让他叫我世伯，是下我的脸呐。”

    “我今日来为的是提点你一二，可不是为着讨晦气。”

    锐利如隼的眼神直直看过来，把林瑾和陈大人看得一凛。

    姓孟的在这位子上不动如山地待了这么久，也是有几分本事。

    至少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这一套，他做得驾轻就熟，断了陈大人拿林瑾说事的后招。再看孟知清的神色，已经恢复地一如往常。

    “那下官还请孟大人指教一二了。”

    这便要直入主题了。

    林瑾垂着头依旧跪在青石砖上，把存在感放到最小，屏息凝神地听。

    “春荞啊，你跟我这些年，是当真可称一声周到细致。”

    “大人谬赞，这是下官的本分罢了。”陈大人心里暗骂一声，论资历，他比孟知清老，论出身，他家好歹是三代京官，姓孟的不过是个从犄角旮旯里出来的破落寒门子。

    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