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厦 (第1/1页)

    在苗栗黏腻的暑气和家人的复杂目光中，Viktor停留的最後几天，变成了一种奇特而温馨的日常。白日，他成了李知翰的专属学术家教，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原文书和演算纸；夜晚，他则陪知宁的父亲坐在院子里，一边喝着台湾啤酒，一边用夹杂着中文、台语和英文的“多语种”，听他讲述後龙小镇的陈年旧事。

    离别的日子终将到来。

    知宁的回程机票，是在学期初为了抢到最便宜的价格，早就订好的。那是一趟极为折腾的「红眼」航程：从台北出发，经由香港国际机场HKG和伊斯坦堡机场IST，最後抵达斯德哥尔摩。两段漫长的转机时间，加起来超过十小时。这是她为了节省预算，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自己去机场就好，很方便的。」出发前一晚，知宁对Viktor说。送别的场面太过煽情，她不希望在家门口上演。

    「我送你。」Viktor只是简单地回答，语气不容拒绝。

    隔天，在桃园国际机场的第一座航厦，离别的气氛b在斯德哥尔摩时更加沉重。这次，不是冬夜的寒风，而是亚热带明亮得近乎刺眼的yAn光，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离愁。

    「到了要跟家里报平安！」mama红着眼眶，不断往她随身背包里塞各种零食。

    「一个nV孩子在外面，凡事小心。」爸爸依旧板着脸，但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红包，说是让她买点好吃的。

    弟弟知翰则在一旁，第一次显得有些扭捏，最後只是对Viktor说了一句：「Takeysister.」照顾好我姊姊。

    Viktor对他们一一郑重地点头。然後，他转向知宁。

    他们没有拥抱，在家人注视下，那太过亲密。他只是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轻声说：「Iwillseeyousoon.」我很快会再见到你。

    知宁以为那只是一句普通的安慰。她点了点头，拖着行李，走进了出境大厅。

    第一段航程，桃园飞往香港，是疲惫又昏沉的。当知宁拖着行李，在人声鼎沸的香港国际机场，根据指示牌寻找着前往伊斯坦堡的转机闸口时，一种熟悉的孤寂感再次袭来。她又要变回那个独自穿梭在陌生航站楼的、渺小的留学生了。

    她在一个电子航班显示板前停下，核对着自己的航班资讯：TK71,Istanbul,Gate28,B23:30。

    还有四个小时。她叹了口气，准备去找一个有充电座的角落打发时间。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从显示板旁的柱子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sET恤和休闲K，背着他那总是装着笔记型电脑的双肩包，金sE的短发在航厦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他脸上带着一丝长途飞行的疲惫，但那双蓝sE的眼眸，在看到她的瞬间，亮了起来。

    是Viktor。

    知宁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她愣在原地，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疲劳而产生了幻觉。“你…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也是在这里转机。」他回答得云淡风轻，彷佛这是世界上最寻常的偶遇。

    “转机？去哪里？”

    「伊斯坦堡。」他说。

    知宁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也去伊斯坦堡？”

    Viktor没有再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他的登机证，递给她看。

    上面清晰地印着：TK71,Istanbul。和她同一个航班。

    「你……」知宁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你的转机时间太长了，”他终於不再伪装，用他那一贯的、陈述事实的冷静语气解释道，“我想，如果有人陪着，会好一点。我买了一张b你早一班的飞机到香港，这样才能确保在这里等你。”

    知宁的心脏像是被一颗温暖的炸弹击中。原来，他说的“很快会再见到你”，不是一个虚无的承诺，而是一个已经付诸行动的、缜密的计划。他用他那学者式的逻辑，规划了这场堪称疯狂的浪漫。

    那个夜晚，香港机场那冰冷而巨大的航厦，第一次变得温暖起来。他们没有去拥挤的登机口座位，Viktor带着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一家可以按小时计费的贵宾休息室。他们没有聊天，只是并肩坐在舒适的沙发上，知宁将头靠在他的肩膀，沉沉地睡去，而他则打开电脑，安静地处理着邮件，像是为她守夜的骑士。

    十个小时後，飞机降落在黎明前的伊斯坦堡机场。这座连接欧亚的巨大交通枢纽，即便是在凌晨，也依旧人流如织。

    「接下来去斯德哥尔摩，转机时间六小时。」知宁看着登机证，感到一阵绝望。

    「我知道。」Viktor接过她的背包，「走吧，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看日出。”

    他带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免税店的喧嚣，来到一处偏僻的登机区。那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正对着机场的跑道。远处，伊斯坦堡这座千年古城的轮廓，正在晨曦中一点点苏醒。

    他们坐在空无一人的候机椅上，看着一架架飞机起飞、降落。Viktor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瓶和两个纸杯。他倒出两杯热腾腾的黑咖啡，递了一杯给她。

    「在香港机场装的。」他说。

    他们就这样，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一轮金sE的太yAn，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将整个天空染成壮丽的橘红sE。

    “Viktor，”知宁轻声开口，“你到底买了多少张机票？”

    Viktor看着窗外的日出，沉默了片刻，然後转过头，蓝sE的眼睛在晨光中清澈见底。

    Viktor只说：“That’snotimportantanymore.Whatmattersmostisthatyouarewillingtostaybymyside.“

    那都不重要了，你愿意继续在我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她什麽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