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未央:少女修行录》_第五章|蒿穗谷的灯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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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蒿穗谷的灯 (第1/1页)

    雁台上的风还没停,岑槐把竹杖竖在身侧,扫过一圈孩子,声音像落在石上的水:“能立铃下者,八名。其六入百锻司,先炼身骨、学步桩;其一录入书算寮,补识字与记簿;其一——”

    他看向人群中衣着最华、唇线略挑的少年,“商曜,雪章院点名要人,随雪章执事去。”

    话音落地,近旁几个孩子忍不住“哇”了一下,又立刻缩回去。商曜抬了抬下巴,目光在雁台边扫过,像是寻找谁的视线,又像从不需要谁的见证。岑槐不给喧哗的缝,他转而朝护行的青袍点头:“其余送去司寮登记。未立者,暮执事带去食堂——风y,今日无人失足,算你们运气也算你们本事。”

    顾青禾半靠着石沿,手心的木簪还有余温。她听到旁边有人倒气,一GU子被挤压到极限才放松的声音。蒋蒲从石上坐起,看一眼自己掌心的磨痕,低声嘟囔:“我以为会掉下去的。”

    “没掉。”顾青禾说。她把簪重新别回去,又下意识理了理鬓角——像在把乱掉的一口气也一并理顺。

    下雁台的路上,两名护行青袍走在前後,前头那个面冷的终於报了名:“仇均。”後头那个瘦长脸的笑容温些:“吴铭瑞。先恭喜几位,进百锻司的多半都是日後上得了台面的好胚子。”

    他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雪章院,唉,难得的好去处。副观主的外甥也要面子。”

    仇均冷冷扫他一眼:“别乱说。”

    吴铭瑞像被扯了一下舌头,忙四下看看,见不过是孩子们,才叹了口气:“我嘴坏,不该说。总之,进了观门,规矩b外头多。你们且记着:听、看、再做事。”

    穿过一片稀疏的松林时,风忽然小了。前头一人咳嗽着走出来,白发披肩,瘦得像一根篾条,面sE却不病,倒像长年泡药熏得h。他每咳一次,都像刻意收敛着力道,怕把下一口气用完。

    吴铭瑞眼睛一亮,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礼:“蕲老。”

    白发老者摆手,咳嗽止住,声音沙哑却清:“百锻司要人,书算寮也要。药署缺得更紧。今日录的名册先让我看一眼。”吴铭瑞电光火石般把竹册递上。蕲老翻两页,不抬眼道:“顾青禾,卢至,跟我来。”

    顾青禾怔了怔,下意识看向暮青。暮青的目光淡淡落来,像一截安稳的竹:“去。你鼻子灵,手又稳。”

    卢至在旁边小声问:“药署……做什麽?”

    “学怎麽活人。”蕲老把竹册扣上,转身便走,“也学怎麽不害人。”

    仇均与吴铭瑞并不阻拦,反而一齐躬身:“蕲老手下缺人,正该补。”吴铭瑞还忍不住朝顾青禾使了个眼sE,像说“你运气不坏”,又像说“好好把握”。

    沿着松林中的小径,一路东一拐西一拐。顾青禾在心里画路:第三根松後有一块石头缺口像狐狸耳,往左半步绕;再过去有条细流,水上架着两块青石板,板面光,脚要斜着踩。走出林子,眼前忽然一开——一个小谷地,谷底绿得像刚洗过的碗,四周用篱笆分出多块田圃,每一块前面立着小木牌,上头写了字,有她认得的“艾”“薄荷”,有她不认得的弯弯绕绕。

    右侧连着十来间房子,矮檐下挂着一串串晾草,香气cHa0Sh而甘。屋後有两口大缸,缸沿结白,近旁搭着风箱与小炉。

    “这里叫蒿穗谷。”蕲老停在一口缸边,伸手m0了m0水温,“水凉,晚上再换。”他指着最靠里的两间小房,“你们住那。过两炷香去药堂,先讲规矩。”

    卢至“哦”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屋檐下那串颜sE不一的草。“这些都要背麽?”

    “背。”蕲老答得乾脆,“但先背看人——手的颤、眼的h、脉的急。草药用错,救人变害人。”

    顾青禾把屋子门推开,里头一张木床、一只方桌、一个洗脸盆,简简单单。她把包袱放下,才觉得臂膀传来迟到的酸痛。她用指腹m0了m0掌心起泡的地方,想起雁背脊上那一层木纹的热,轻轻笑了笑。

    日头偏西的时候,药堂里已坐着一个少年,模样清清瘦瘦,眼睛很亮。他见他们进来,站起来,略有些紧:“我叫江柟,原本在书算寮,今天被调过来磨手。蕲老说要我重头学。”

    蕲老端着一只小盅进来,盅里是一块洗净的猪皮,他把猪皮往桌上一放:“今天不讲药,讲手。”他把一枚铜钱递给顾青禾,“用这个在猪皮上画一条直线。画三次,每次要一样长、一样直。卢至——吹风箱,让那口小炉维持一样的火。江柟,你看水滴,学数滴速。”

    卢至“啊?”了一声,赶紧去推风箱;江柟搬出一只铜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珠。顾青禾把铜钱夹在指间,先在桌边b了b长短,才落在猪皮上轻轻一划。第一条略歪,她不着急,第二条就像给第一条矫正骨头那样,稳一点,直一点;第三条,她在落笔前x1一口气,把指间的力道控制在一个刚好不会陷太深的位置。

    蕲老看着,没出声,只在旁边的竹牌上写了几个字:“手稳;知补;不逞。”

    “药署的孩子,先学三件事。”他终於开口,“一,学怎麽看——人、草、火、水;二,学怎麽忍——苦、臭、慢;三,学怎麽记——今日配方、明日错处。能记路的,也未必能记药;能记药的,未必记得住人。”

    他把那只小盅推过来,盅里的猪皮上已是三条细线,像被谁用很细的针在上头缝过。

    “顾青禾,”蕲老点她的名字,“你在雁背上用鞋带‘锁步’,又用簪隔麻索,不蠢,也不野。学药合适。卢至,火候你手上没轻重,慢慢练。江柟,别怕看错,错了要说出来,药署不养闷葫芦。”

    窗外日影挪了挪,蒿穗谷的风从晒草上带来甜香。顾青禾用指腹推了推猪皮上的第三条线,线边缘平整,没有毛边。她想到岑槐说的“先学怎麽活,再学怎麽修”,忽然觉得心里很安稳——不是因为走得快,而是因为知道自己脚下踩的是什麽。

    夜里回房,她把那支木簪放到枕边。簪头的云雀在烛影里像要啄一下她的指尖。她想起父亲说的“能忍则忍”,想起暮青说的“别逞能”,又想起蕲老的“看、忍、记”。她把这三句话在心里排成一列,像在她常常画的“路图”上标出三个方向标。

    灯火未央,谷口小小的风铃不知何时响了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顾青禾闭上眼,把今天新添的路记在心里:从松林第三根树到铜漏的滴速,再到猪皮上那三条细线。她知道明天一醒,还有更多要记——更多的人、草、火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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