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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英俊迷迷糊糊走出门,台阶上的背影在颤抖。他听见背影在悲恸。 又做梦了吗?胡英俊摇晃着走过去,摸摸那张背。 “牛肖兵,你为什么在这坐着?” 牛肖兵颤抖得厉害,胡英俊又摸摸他光裸的手臂:“好冷啊,你怎么这么冷?” 牛肖兵哭得忘我,不回答。 胡英俊就坐在他身边,慢慢地趴下,靠着牛肖兵膝盖上。他像上次梦里一样转头,看着牛肖兵。 这次没有白发与灰烬,冰冷的雨滴在他脸上,从脸上流到脖子下。 “你怎么又哭啊?”胡英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虚软地抬手,摸了摸那把濡湿的胡子。“别哭了,牛肖兵,别这么难过,”他闭上眼,雨从他的眼尾流走,“要不你说给我听听……我来想想要不要安慰你。” “小俊啊。”牛肖兵低头,吻了一下胡英俊的眼睛。 胡英俊翘着嘴角,欣然接受了这个吻。 “嗯,你说。” “我老了,你还年轻。” “嗯,我知道……”过了很久,胡英俊嘴又张开:“没事,不过你又不是丑老头,看久了……蛮顺眼……的。” 你算老天鹅吧,胡英俊想,牛肖兵说天鹅又白又漂亮,脖子修长,还有种大户人家的优雅。 那我是什么?牛肖兵说他是狗崽子,哈巴狗。 随便开句玩笑就要跳脚的胡英俊已经变得脸比城墙厚。他想,狗就狗呗,能把rou吃到嘴,就是好狗。 逻辑自洽,胡英俊隐隐愉快,他打了个哈欠,说:“嗯,然后呢?” “我做了很多错事。” “嗯……我知道。然后呢?” 牛肖兵哽咽,又因为哭泣和寒冷牙齿咯咯响。“小俊,你不能爱我。” 胡英俊睁开眼睛,冷风灌进他衣服里。 “不,我爱你。”胡英俊柔软朦胧的神色褪去,他冷漠注视着牛肖兵。 胡英俊有这个年纪男孩特有的冲动与血气,情绪如骤雨。“我为什么不能爱你?”他语气生冷,“我凭什么不能爱你?” “错了,因为错了……小俊,你应该好好读书,上大学,去城里买大房子,结婚生孩子,我就是个你见面都不打招呼的乡下老头,你不该爱我,不值得……你不懂。” 爱,不爱,这两个词,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如果一年前,胡英俊知道今天自己会在这里扯着牛肖兵爱来爱去,不爱不行,他一定会买两瓶百草枯,一瓶药死院里的枣树,一瓶药死牛肖兵。 可来不及了,一年过去,胡英俊也变成了爱来爱去,不能爱就不要活的矫情鬼。 “你是说人和火车是一样的,回不了头,所以走哪一条轨道一定要想清楚。我想清楚了,我已经心甘情愿跟你走了一条道,不对我也愿意。” “结果我走都到一半了,你突然说这条道不对。” 牛肖兵安静听着,过了会,他说:“对啊,这条道不对。” 胡英俊觉得牛肖兵已经老年痴呆了,流的不是眼泪,是呜哇呜哇的口水,不然不会傻逼话一句一句往外蹦。 “我不知道不对吗?”胡英俊从牛肖兵膝盖上起来,“牛肖兵,你有病吧,我跟着你走的时候你他妈气都不吭一声,我勾勾你你还伸手来给我礼尚往来两把。现在你走不下去了,甩手就要跑是吧。” “火车不能随便停车,不能变道,你准备让我怎么办?” 牛肖兵不说话,他看着院门,沉默又沉默。 胡英俊的眼神凌厉,他强势地把牛肖兵的头转过来对着自己:“错了就错了,我们一起错的,别拿做错了当反悔的借口。你想跑,门都没有。” 牛肖兵摇头:“小俊,你没错。错的是我。孩子不会犯错,你们只会听大人的话,看大人做事。” “我,不是,小孩子。我要说多少遍?”胡英俊心里起火。 牛肖兵的泪流汗了,他温和,朦胧,像一阵雾。“十七岁,小俊,人要活一百岁的,十七岁就是孩子。 你以为你读书了,打工了,成家了,十七岁就不是孩子了吗?你摸摸你的骨头,它还在长。” 他拨开胡英俊的手,重新转向院门:“我十六七的时候,和你一样,也是拼了命要和一个人好。” 目光蔓延,蔓延,从水库到了一个被太阳曝晒的午后,他感慨:“那天好大的太阳啊,晒得我全身,你看,这还有,脱了一层皮。” 他的肩角灰黑,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身体都没有修复好那块皮肤。 “我后来结婚了,”牛肖兵说,“一直没孩子。” 人总是反反复复爱,旧的爱去了,新的爱就会来。 “后来不知道谁,给她说我原来的事,说我原来和男人好。”一个被瞒了十多年的外乡人,寻尽偏方不得爱子的女人,在晴朗的秋天走向了那个水库。 “你看,我毁了两个人,背了一身孽,我是来逃我的债的,不值得你爱。” 胡英俊无法开口,因为这是与他无关的历史,是别人身体里的河流。 牛肖兵继续道:“胡英俊,我这辈子做的错事里,最错的就是带你上了这条轨道。回不了头,停不了车,是我对不起你。 但我不能再和你一道了。” 胡英俊瞪大眼睛,绕来绕去,这家伙在用苦rou计。 他立即说:“既然已经对不起我,那就别更对不起,你该跟我继续走,不是说什么不能和我一道。” 牛肖兵摇头:“你还小,而且你和这里的人不一样,你注定了会走出去的。前面大把的人等着爱你,等着被你爱,你的前途光明着呢。 如果和我一起走,迟早被发现,我会比你先死,我死了,你怎么办?” 胡英俊浑身颤抖,他倔强地说:“你下葬,我也下葬,我跟你一块死!牛肖兵!”他站起来,“你爱我吗!你说,你爱吗!我都说了,你也要说!你一次都没说过!” 爱声太大,胡英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从种种行径来看,牛肖兵爱他,他知道。 但是他头一次觉得怕,因为这段关系生长在旷野里,没有家,也真的没有门,只要牛肖兵要走,就真的可以再无音讯。 所以他需要这个字,需要这个字拴住他。 风止不住地吹,他们都冷得牙齿打战,说话时不自觉吸气打抖。牛肖兵把胡英俊揽进自己怀里,头靠着胡英俊的肚子,说:“爱,小俊,我爱。” 得到答案,胡英俊却哭了:“那不就行了,你爱我,我爱你,这就够了,别的都无所谓。 将来的苦,累,一切困难,因为牛肖兵这句话,他都能忽略。胡英俊这么倔强的人,一定能走到底,和牛肖兵走到光明的未来去。 胡英俊抹了把眼泪:“我好好睡睡着觉,你他妈把我哭醒了,跟我扯这些,扯了半天,都白扯。”他嘴上骂,手已经环住了牛肖兵,回抱他。 半晌,牛肖兵说:“小俊,你以前哭啥?” “什么?” “你夜里和我睡,为什么哭?” 胡英俊又不说话,他眉头紧锁,抿紧唇。牛肖兵看不见他的神情,但能猜出来。 “你聪明,很多事情没人教你,你也明白了。你要是不知道,你就不会哭。”没有出路,这条路走不下去。这是一条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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